《[民国]娉婷舞》第110章

光赫看来他的样子甚是好笑，俨然架在火堆上的沸水锅，锅体经烈火灼烧呈红色，锅盖被滚开的水顶着，在锅沿上欢快地跳舞，发出乒乒乓乓的声响。
就在光赫冷眼观瞧，心中暗暗嘲笑面前那副滑稽神情之时，光辉怒气冲冲地大步走上近前。他一把抓起弟弟的精制茶壶，不客气地为自己倒满茶杯。接着举杯，一口灌下，随即把茶杯重重蹾在桌上——那力度之大，仿佛要把整个杯子硬嵌进红木桌子里——然后，声色俱厉地问光赫：“为什么只告诉我一半儿！”
看着那青面獠牙的脸孔和粗鲁无礼的举动，光赫心下顿生厌烦：“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光辉以为他这是因为心虚，所以装傻卖呆地跟自己矫情，那气更是不打一处来，立刻嚷嚷道：“我是说，婷婷的身世，为什么只告诉了我一半儿！”
得知他气恼竟是由于这件事情，光赫脸上顿时挂起冰霜，又冷言冷语起来：“你要知道那么多干什么？——人活着，不必事事清明，只需要知道对自己有益的东西就好。知道得越多，麻烦越多。没听说过‘察见渊鱼者不祥。智料隐匿者有殃’吗？”
“这么说的话，倒是你乖巧懂事，知道体贴人了？”
几次吵闹下来，光辉在不知不觉间居然也学会了光赫那一套冷嘲热讽的本领。冷笑过后，他重新黑下脸，怒火中烧地质问弟弟：“既然说要告诉我实情了，为什么不痛痛快快、直截了当地告诉我——婷婷和梓高是兄妹！”
听到这话，光赫没有露出任何惊诧错愕的表情，好像光辉的知情完全在他意料之中、掌控之下一样，只是面无表情、不冷不热地说：“你知道了？”
倒是光辉。对弟弟冷静超然的态度感到意外，瞪起布满血丝的眼睛说：“对！我才知道，‘韩枫’竟然是韩梓高的爸爸！”
“就为了这件事情。没好气地跑来瀛洲发疯吗？”光赫漠然扫了他一眼，神色冷峻地反问，“知道了又怎样？你有从中受益吗？对其他任何人有好处吗？——还是说，你想把这条消息卖给报社，靠八卦自己的弟媳妇和妹夫大赚一笔？”
“你、你、你！……”
唇枪舌剑几个回合。光辉显然底气不足地败下阵来，进门时不可遏制的怒火被“冰山少爷”裂肤彻骨的冷水彻底浇熄。一番尖酸刻薄的嘲讽让他又羞又恼、说话不由自主地结巴起来：“但是、但是……不管怎么说，都是你不坦诚在先！说话吞吞吐吐，拐弯抹角……”
“行了，把你这些无聊的精力用到该用的人身上去吧，少来烦我——我已经够烦了。”说罢。光赫拉着长脸，起身轰他离开，“你是准备自己走出去。还是我请门卫‘护送’你出去？”
“真是个无礼的家伙！”被激怒的光辉刚要愤然离开，忽然停下脚步，补充说，“既然来了，就顺便告诉你。‘薛婆婆’出院了。”
“我知道。”光赫不以为意地说，“是我让雪君接老人家出院的。现在母子团聚，过得很幸福。”
说完，又凛然警告他：“别去打扰他们，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这一点，我比你清楚！”遭到弟弟以长辈口气说出的“告诫”，光辉心中甚是不悦，话锋一转说，“那么，婷婷也可以出院了，你知道吗？”
果然，听到这话，光赫的神情马上起了变化，说不清是欣慰还是焦虑，一种复杂的情感令他沉静下来。
见自己的话总算发挥了效用，趁着弟弟默不作声，光辉赶紧多说几句：“现在医院的环境不比从前，早些出院、回家休养可能更有利于她的康复。只不过，我担心……她是否愿意跟你回方壶。——不管是出于静英的原因，还是对婷婷本身的怜悯，我都不希望她再次受到伤害。”
听着光辉“语重心长”的“谆谆教导”，光赫的面色越发难看起来，冰封的脸上隐隐透出青灰的愁色。
“还有，纸里包不住火……”
“什么意思？”不等光辉把话说完，敏感的光赫猛然换上一副凶神恶煞的表情，“你想让我把实情告诉她，还是想把她的身世告诉其他人？——别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
听闻此言，光辉不禁一愣，随后不无忧虑地说：“但是，静英和孝琳都在查‘韩枫’的下落。——凭着静英的人脉关系，恐怕用不了多长时间，事情就会水落石出，我们还能隐瞒几时？与其到时候被他们翻出来，不如……”
“不如什么？”此刻的光赫恰似一包被点燃导火索、随时会轰鸣的炸药，恶狠狠地瞪着血红的眼睛说，“不如你先坦白交代？”
“不错，牺牲一部分她们想知道的消息，等她们满足了、偃旗息鼓之后，说不定，其他的秘密就可以继续被掩藏下去……”
光赫终于忍无可忍地爆发了出来：“你是想牺牲婷婷的感受，保存郭静英的尊严！”
“话不是这么说的！我是为了她们两个好！”光辉也忍不住对着他吼叫起来。
光赫的手脚抑制不住地颤抖着，压抑的怒气快要把皮囊涨破。激愤的血液在身体里来回乱窜，使得那张俊脸时而充血涨红，时而缺血惨白。良久才逐渐恢复常态，咬牙切齿地说：“要是早想到你这么偏心，为了她们两个好，就不应该告诉你实情。”
看到光赫全身哆嗦、面无人色的失控模样。光辉不由得生出一份担心，真怕他一时激动，背过气去，于是，软化了语气说：“我这不是来跟你商量嘛……”
不料，光赫毫不买账地厉声喝道：“有什么好商量的！大丈夫一言九鼎，想想当初你是以谁的名义发的誓言！”
光赫一声咆哮，光辉霎时僵住了，这才恍然记起当日二人密谈之时，为了表明保密的决心。信誓旦旦地以静英的名义起了誓。——虽然他在医院里工作了很长时间，从来也不相信那些玄玄乎乎的“天理”、“报应”、“显灵”之类的东西，但是牵涉到美人的事情。他不得不格外谨慎一些。
事到如今，光辉确实有些左右为难：说出来，怕真的会给心上人带来不利的影响；不说，又总觉得对不起自己的良心。——虽然不敢说对整件事情“一清二楚”，但是总归算是知情者。如果让他就这样装聋作哑地做旁观者，眼巴巴看着两位姑娘大海捞针似的四处求人、托关系打探消息，他真的于心不忍。且不说眼下时局动荡，四处都不安宁，就算在太平盛世，想要理清一个家族的血脉走向、找出失落已久的亲人。也非易事。
紧接着，再转念一想，故事里人物那盘根错节的血缘关系。匪夷所思的人生际遇，机缘巧合的重逢邂逅，也着实令人费解，难以接受。小姐们一旦得知事情真相，会不会也像自己当时一样震惊、错愕。甚至疯狂、崩溃呢？——好歹自己算是局外人，对于“别人”的复杂家事顶多“诧异”一下罢了。若是事情摊到自己头上、自己变成当事人的话，那冲击力度、震撼效果一定非同小可！
到底说还是不说，眼下对“二少爷”而言，这确实是个问题！
光辉闷声不响，脑筋急速运转着，缓了半天，才长叹一声，无奈地说：“看来，我还是自己跑一趟、亲自问清楚比较好。——如果是我自己挖掘出的秘密，应该就不会涉及跟你起誓的效力问题了。”
“你又想干什么？”光赫警惕地问他。
对此，光辉坦言道：“我要去找那个人——时院长临终前告知你，把婷婷送到孤儿院的‘星星’男人——老钱，找他问个清楚……”
这想法一出口，当即遭到光赫的反对：“我奉劝你不要多此一举，最好的办法就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离这些事情远一些，不要把自己也变成她们调查的对象。”
“静英和韩枫都曾经在明星任教，你以为她会查不到那里？”光辉提议，“如果我可以明智地把信息过滤出来，只让她知道她该知道的……”
“自作聪明！”光赫愤然道，“你根本不了解郭静英，她可不是那么容易满足、轻易就会被蒙骗的女人！”
噢……看来你对小姐还真是很了解呢！——光辉这么想着，胸腹里顷刻间激荡起一池酸水。那奔腾的液体由内而外地渗透了他的身心，腐蚀得那张俊秀的脸都变绿了，好似腊八蒜一样的鲜亮。
“哼哼……此言甚是，她也的确只在涉及到你的事情上，才会变得愚蠢呢。”
察觉出那位神态有异样，光赫即刻收住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