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离于爱》第59章


“何必还要问我这个问题,先做出否定的那个人是你。”
我向卧室走去,只听孙亚欧在身后说:“我很怀念我们在沈阳路公寓生活的日子。”
我一下停住脚步,这比为我买回蛋糕、问我与蒋明会面的事更让我惊讶。我们在沈阳路公寓的那段生活大概是他一生中最不顺心的日子,官司久悬未决,没有工作,与旧时朋友几乎断绝往来,脾气堪称阴郁,时常连续几天闭门不出,唯一的消遣是去壁球馆打球打到近乎虚脱。在摆脱低谷之后,他不仅以最快速度购置房屋搬离那里,而且再未提起旧事。
“那天你让我离开,我原本打算去住酒店,回办公室拿东西,在抽屉发现沈阳路公寓的钥匙一直搁在里面。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过去了。那么长时间没人住,没想到里面十分整洁,跟我们当年住在那里的时候没有两样。我问了物业工作人员,他们说你隔一段时间会过去找保洁打扫一下。为什么?”
“我有洁癖,你是知道的。”
“洁癖严重到甚至要去维护一所再不可能回去住的房子吗?我不这么看。”
确实说不过去,但我也不想解释。
只听他继续说:“在那里住下,回想起过去,发现并不像我想象的那么不愉快。至少那时有你陪在我身边。”
“作为妻子,我在你生活中的存在感实在是很差,必须几年之后回想起来才会觉得我的陪伴是有价值的。”
“我并不是一个好相处的人,我想知道,你为什么愿意忍受我那么久?”
我摇摇头:“我早说过了,我没有忍受,只是接受自己的选择而已。”
“我还记得我们结婚后的第一个夜晚,你挽起袖子给我做饭,油溅起来烫伤手指也不肯给我看到。”
我百感交集,说不出话来。
“我自己知道,长久相处就会发现,其实我是一个相当无趣的人,性格过于冷漠,没法与人亲近,而且不安于平淡。不管是与以前的老板闹翻,还是把我们的婚姻弄成这样,大概都是下意识想破坏有秩序的生活。可是,我还是爱你的,可可,试着给我一个机会,修复我们的关系。”
我从未听过他忆旧,当然更没有见他做过这样的自我反省,一时呆住,问:“为什么?就因为我擅长忍受与克制,容忍了太久太多?”
“我知道我伤害了你,请原谅我。”
“我累了,亚欧。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就是凭惯性在生活,把家收拾好,照顾你的情绪,不在你心情不好的时候烦你,替你熨衬衫,搭配领带,安排好你的起居,抓住一个空闲哄你跟我一起出去度假,享受几天欢愉。如果没有俞咏文出现,没有孩子,我大概能一直维持下去,但现在不一样了——”
我双手护住腹部,那里突然有一轮近乎剧烈的波动,我的心情到底影响到了胎儿。我涩然说:“现在我只想照顾好孩子和自己,没有心力再管其他。”
“我并不爱她,那只是一个错误。”
“不必特意跟我澄清这件事,我甚至不嫉妒她,因为你不爱任何人,亚欧。”
“不,你对我来说是不一样的。”
“如果你早说这句话,我会感激。现在已经晚了。”
“我们可以以后再谈,但我需要让你知道我的想法。”
其实我从来没能彻底了解他的想法,身为妻子,承认这一点有些可悲,到他主动谈起的时候,又未免意兴阑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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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其他孕妇一样,如同着魔一般买各种关于怀孕、生产、育儿的书籍,趁空闲时一本本翻阅着,同时感慨,原来养一个孩子竟然如此之复杂。
李佳茵又推荐了一套育儿宝典给我,声称十分权威实用,我依言从网上订购,同时如同鬼使神差一般,还下单买了一套《静静的顿河》。
书送到时,我甚至没勇气拆封。我对苏联文学完全没有概念,难道想借此重温妈妈的少女时代,体会何原平听她讲述这本小说时的心境?可是这又有什么意义?最终我将书原样放入了书柜,旁边就是何原平写的那幅佛偈: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
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当初我把它从何家不告而取,带回省城后送去裱框,师傅笑称:“字写得倒也不错,看得出有功底,可是纸张太普通毛糙,也没落款。”他摇头,没讲下去,言下之意当然是并不值得费事装裱起来,可是我既然坚持,他并不拒绝这单生意。
我也觉得我这做法有些可笑,可是我去探访自己的身世之谜,看到第一个与他有关的东西,似乎总含有深意在里面。
人生总有忧怖丛生、无力自拔的时刻,想要无忧无怖,谈何容易。
如果孙亚欧不曾提到沈阳路公寓,我根本不会如此烦乱。
在那里的那段生活,对我有着不一样的含义。
孙亚欧会在故地重游后,想起一些细节,而我的记忆里,是一段完整的生活。
二十四岁时,我爱上孙亚欧,也许还算青春压抑之后的冲动,那么在快满二十八岁时决定与孙亚欧结婚,则是我在成年以后为自己做的最大的一个人生决定。
既然婚姻总归是一场冒险,既然人生不能预知结果,既然我爱他……父母的反对、小姨与夏芸的劝说都没能说服我。
不要孩子,是他提出的要求,理由很简单,他并不喜欢小孩子,也没有传宗接代的想法。我想一想,上次意外怀孕的阴影太大,跟他结婚前途未卜,不要孩子也许是正确的。
结婚之后,我十分热衷于布置小家,同时买回各式烹饪书、厨具,每天下班之后,穿一身套装高跟鞋拐去菜市场买菜回家,搭配出营养均衡的晚餐,早起给他做好早餐再去上班。孙亚欧对这一切并不安之若素,反而略带不耐烦地说:“你这样做,让一个赋闲在家的男人很有压力,差不多就可以了。”
我只得尽力将家务在最短时间内完成,趁他出去健身时打扫屋子;记得在抽屉里补充好应急的现钞;在每一个他迟迟未归的夜晚暗自焦灼,控制自己不要去追问他的行踪,更不去探讨他对将来有什么打算。
我来自一个过于喧闹的家庭,从小到大最大的苦恼就是得不到清静,缺乏隐私;而他的人际交往刚好简化到近乎与世隔绝的程度,跟他生活在一起,几乎完全没人来打扰我们。
他其实算是好相处的。他对生活要求不高,会面不改色喝下我做的失败的汤,劝我简化对于细节的要求,给我提出工作上的建议,鼓励我在职业上有更多追求。
这一切的前提是,不要贸然试探他的内心,不要要求更深的亲密。
听起来我似乎是在自虐,但我必须坦白承认,大部分时候我是快乐的。
那个时候,我对他的爱处于巅峰状态,他的拥抱仍让我陶醉,他的郁郁不得志、他的疏离,都不足以让我心灰意冷,甚至还多了一点母性的包容,所有那些为爱所吃的苦,有时反过来会加强爱情,让我自动忽略很多事。
真正开始反思,是搬离沈阳路公寓之后的事。
他终于东山再起,新工作待遇优渥,马上买下目前住的房子,我将工作之外的全部心思花在了家装布置之上,而他的时间则全部用到了工作上,似乎要发狠夺回蛰伏的损失,除了在办公室,就是天南海北出差、开会。我们搬入新家,他对装修未置一词,住进来之后马上让秘书代为聘请了钟点工,包揽一切家务,我试着想亲手为他做一顿晚餐,他吃了,淡淡地说:“把你的时间用在更有效率的地方。”
这不能算一句批评,可是对我来讲,简直如同当头一棒。
我太想做一个完美的妻子,把生活经营得没有一丝缺陷,我的所有努力在他看来,已经是用力过猛了。
他爱我吗?他为什么会娶我?
这个问题开始盘桓于我心头。他不想要孩子,我营造的家对他来说并不具吸引力,唯一的特别之处大概是我在他困窘时坚持要嫁给他。
这个疑窦再也无法挥去。
只是对三十岁出头的女人来讲,根本没有底气像任性少女般计较:你到底爱不爱我?爱我什么?可否爱我更多一些?
迷惘之中,我们去新西兰度假旅行,顺道探访了我的闺密夏芸。
夏芸与先生定居于新西兰奥克兰。那是一个非常宜居的城市,节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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