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鸦》第153章



百里洲答,“十七岁。”
“十七岁……”梅凤年似乎感叹,“这么多年了啊。”
百里洲没吭声。
“这些年,你为梅家打拼卖命,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好像还记得,第一次见你,是樊老弟把你带到我跟前,对我说,你是一个好孩子,心思缜密身手也好,多多栽培一定有大出息。”梅凤年莫名叹了一口气,“可惜了,可惜了。”
听到这句,百里洲已敏锐察觉到什么,眸光骤凛,下意识便去摸腰上的枪。可晚了一步,他指尖刚碰到枪,一阵冰凉的金属硬物已抵住他太阳穴。
百里洲身形骤顿。
与此同时,他察觉到一股晕眩感从大脑深处蔓延开,短短数秒间,他的手臂,双腿,甚至是手指,都开始变得沉重,麻木,反应迟缓。
“百里老板,爸爸在跟你说话呢。”梅四少裂开嘴角,露出一个勉强能称之为“笑”的森然表情,轻声用英语道,“认真听。”
“……”百里洲用力咬了咬牙,凝神,强迫自己将涣散的注意力重新集中。
是刚才那杯茶。
他猛一下抬眼盯着梅凤年,定定的,死死的。
眼前的景象逐渐混乱,有什么东西从一片混沌虚无的深处突显出来,可他看不清。百里洲瞳孔开始失焦,涣散,他用力甩头,但无济于事。
他的意识在抽离,但眼神中并无丝毫惧色。
“小洲,别恨梅老。”梅凤年怅惋地说,“你在条子那儿留了把柄,留下你,等同于放了颗定时炸弹在我枕头边上。你活着,我连睡觉都不踏实。”
“茶里的药有大量的麻醉剂。老四开枪的时候,你不会很痛苦。”梅凤年满脸不忍的表情哥,沉沉叹息,说着朝梅四少摆了下手,示意之后的一切交给他,自己则起身离去了。
百里洲的大脑已非常迟钝,但看见梅凤年离去的背影,几乎是下意识地,他起身就要跟出去。
但双腿支撑不住全身重量,他重重倒地。
短短的几秒时间内,有许多画面在他眼前走马灯似的闪过去。
父亲嗜赌成性,母亲不堪重负,终于在一个雨夜抛下他独身离去。十岁那年,赌徒父亲因杀人入狱,他成了孤儿,住在云城平谷区最破败低贱的贫民窟,受尽冷眼和嘲笑。之后,抓捕他父亲的一个老刑警看他可怜,收养了他,带着他搬到亚城。
十七岁那年,他考入警校。第二年的年末,刑警养父和当时的教导员一起找到他,要派给他一项卧底任务。
养父告诉少年时的百里洲,做卧底,警校学员是最佳人选,底子是一张白纸,混进去不会被人怀疑。历年,各市公安局都会从当地警校挑出最出类拔萃的精英送进各大涉黑势力内部。
之后,百里洲数次在校内打架斗殴寻衅滋事,被警校开除。
百里洲在樊正天手下的第四年,养父去世,负责与他对接的教导员在一次缉毒任务中牺牲,他的对接人员换了一个又一个。
终于在五年前,他掌握了樊正天的犯罪证据,将以樊正天为首的犯罪集团彻底摧毁,主犯樊正天当场伏法。
那时,百里洲以为自己终于可以功成身退,走到阳光下,穿上那身警服,堂堂正正做回一个警察。
可少了一个樊正天,又多出一个梅凤年。
这条路看不到头,无尽深渊。
……
短短几秒间,脑海中的一切画面像各种颜料融入清水,扭曲混乱搅成一团,尽数变成冰冷单色调。
百里洲的瞳孔逐渐散开。
忽的,他眼底的死寂灰白之中又跳跃出了点点温暖彩色。
很久很久以前,夕阳,破平房,和一个梳着羊角辫的小姑娘。她缺了一颗门牙,乌亮的大眼睛望着他,有些怯生生地问:“小哥哥,我可以跟你做朋友吗?”
百里洲闭上了眼睛。
眼前的迷雾消散开,他终于看见了那片荒寒混沌的背后,是一个年轻姑娘坐在他后座,机车在城中漫无目的地飞驰,她眉眼含笑,一头长发漫天飞舞。
他忽然勾了勾嘴角,笑了。
庆幸。
故事还没有开始,那些你不知道的事,就这样永远埋葬在寂静深处。
……
梅四少扣下了扳机。
最后的最后,百里洲又听见了那个声音,笑着对他说:“如果这是最后一次见面。那我提前祝你早安,午安,晚安。”
如果还有遗憾。
如果还有遗憾。
*
嶂北某城。
不知怎么的,程菲忽然从睡梦中惊醒。
她躺在床上一阵失神怔忡,片刻,掀开被子下床,拉开了落地窗的窗帘。然后双眸一亮。
夜色中大雪纷飞。
下雪了。
程菲心里一喜,顾不上冷,她推开了窗,寒风席卷着飞雪吹进来,凛冽刺骨。忽的,一片雪花轻轻落在她眼角,很快融化,消失不见。
仿佛这世间,从未有这片雪存在过。
无人在意,无人回顾。
第85章 破(九)
几日前,沈寂向温舒唯求婚的前一天,深夜。
得知梅凤年将在下周五晚的寿宴上与意大利人交易军事资料,沈寂第一时间与丁琦取得了联系,并连夜驱车从海军陆战队的院子赶赴市区。
在丁琦住的宾馆标间内,两人碰头。
“你说的交易是谁告诉你的?那个伙计又联系你了?通过什么方式?什么时候联系的?”丁琦刚从床上起来,穿个大裤衩,打着赤膊,连上衣都还没来得及往身上套。
沈寂刚进门,丁琦便机关枪似的噼里啪啦甩出一连串问题。
丁琦住的宾馆并不是什么高档酒店,一个小旅馆标间,总共就两张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
沈寂进屋之后没坐,靠墙站着点了根烟。深吸一口气,吐出烟圈,然后才沉声道:“大概半个小时之前,给我打的手机。”
“又是他……”丁琦若有所思,眉头紧紧皱起,“但是老沈,这件事非同小可,咱连这个伙计究竟是谁都没搞清楚,不知道他底细,甚至连他的面都没见过,不能轻信。”
“我知道。”沈寂垂眸,把烟灰掸进垃圾桶里。他静片刻,道,“这个朋友不来找我们,那就只有我们主动去找他。”
丁琦微愣,“你的意思是……”
沈寂看他一眼:“那三具尸体的DNA比对结果出来了没?”
“你问的还真是时候。”丁琦道,“十分钟前老易刚给我发的消息,那三具尸体里边儿,没有百里洲。”
沈寂垂眸,掐了烟,神色寡淡,并没有流露出震惊或诧异的表情。似乎这个答案早在他意料之中。
丁琦盯着他,脸色凝重道:“可这个百里洲,从十七岁起就在樊正天手下做事,怎么可能会是自己人?我想不明白。”
“十七岁起就跟着樊正天。”沈寂撩起眼皮回视丁琦,“那他十七岁之前呢?”
“我之前查过。他父母都是社会底层人士,父亲嗜赌,母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跟人走了。”
“还有呢。”
丁琦仔细回想了下,摇头,“别的不清楚了,关于百里洲十七岁之前的记录很少。也查不到他是在哪里上的学……”
说到这里,丁琦眸光惊闪,顿住了,猛抬起头看沈寂,像是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什么。
沈寂冷静地看着他,片刻,淡淡地说:“想到了?”
好一会儿,丁琦才缓慢点了点头。
沈寂说:“老丁,干咱们这行的,都知道,做卧底的人,年纪越小越好,一张白纸才最不容易引人怀疑。公安系统每年都会在各大警校选出最优秀的尖子生,深入扫黑缉毒一线。”
“百里洲今年三十二岁,他十七岁,就是十五年前……”丁琦若有所思,沉声道,“要知道警方十五年前派出去了哪些‘孩子’,就必须调公安系统的内部绝密档案。我得马上跟局长打个电话,然后再找我朋友。”
沈寂沉声,“事出紧急,最快什么时候能确认?”
丁琦说:“一个钟头之内。”
沈寂点点头。
丁琦掏出手机到一旁打电话。
窗外一弯冷月挂在天上,月凉如水。沈寂望着月亮和黑漆漆的天,在靠窗的那张床上坐下来,掏出一根烟,点着。一根抽完,又点第二根。
约过了五十分钟,丁琦那头挂断了电话。
沈寂吐出最后一口烟圈,看向丁琦的背影,“怎么样?”
丁琦捏着电话静了静,转过身来,脸色凝重复杂,回道:“确认了。”
沈寂没吭声。
“百里洲,本名余烈,云城本地人。”再说起百里洲时,丁琦的眉宇言辞之间再没了丝毫鄙夷与不屑,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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