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让何玉后悔》第38章


“你书包的拉链没有拉,我见到里面的两张申请表。你申请转班,你申请竞选学生会干部,姜小贞,你做出了转变去适应环境,你做出了选择去争取自己要的东西,你是想要继续学习的。”
何玉摸了摸她的头。
像是在对她说:做得好呀,姜小贞。
姜小贞已然忘记了,自己要说的话是什么。
纠缠在内心的绳结,被人松绑。
有细细小小的温暖,由皮肤渗进心底。
她从牢底往上看,瞥见天光。
唇动了动,姜小贞忽然好想从那无休止的等待中解脱,她忍不住问他。
“你知道,姜明珍的季节,什么时候会到来吗?”
何玉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
他说:“她正在去往那里的路上。”
小时候的我们,以为成长会发生在一夜之间。
小鬼头在某天之后,一下子窜高个头,穿上西装,打上领结。
花骨朵在弹指之间,一下子舒展它的全部,盛放得鲜妍夺目。
等待成长的“姜明珍”,自愿走进了用于自保的囚笼。家庭的变故,动荡的环境,她躲在笼子里,畏惧着成长。她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应对世界、应对恶意的技巧,她一心一意地等待着,属于自己的盛放的季节。
代替她走出笼子的是姜小贞,她把她的恐惧、卑微,动摇,全部关起来。
她用假装的,自己塑造出的坚强,强逼着自己去面对让她感到不安的一切。
那些走过的日子,她分裂着,扮演着,情绪麻木着。
姜小贞埋头前进,耗尽所有力气,死撑过台历上的一个个日期。
但是啊,花骨朵与小鬼头,从来都不是,在一瞬之间完成了成长。
成长本就需要经历。
而负重前行,经历那片黑暗丛林的路途,亦是“成长”的本身。
姜明珍等的季节总是不来。
但那没有关系,姜小贞带着她,正在去往那里的路上。
“下周,我会去考试的。”
眯起眼,姜小贞对何玉回以微笑。
“嗯。”
终于见到她的笑容,何玉的语气也变得轻快。
“关于下学期上课,你也可以不在我们的学校。我们学校教学质量挺高的,去别的公立学校,你的进度也跟得上。要不要去别的学校试一下?”
姜小贞摇头:“我爸妈不会同意。”
“我帮你一起跟他们说。”
他们牵手走在回家的路上,何玉的步子稍微快一些。
姜小贞的手被他牵着,小幅度地上下晃呀晃。
何玉一路说着话,晃得自然,全然没发觉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我高中以前都在乡下读的书,全部是公立的学校。我的学习成绩非常好的,所以绝对不存在什么公立学校比私立学校差的说法。”
“家庭困难的话,可以申请向国家补助,这一套程序我很熟悉了。而且,公立校学费很少,才不像我们学校贵得吓人。”
他极有耐心地絮絮叨叨,这里一句,那里一句,替她规划起未来。
姜小贞仔仔细细地听,把他说的每个字都记下来。
“你现在高一了,再读两年多就上大学了,文凭很重要的。”
“等你以后上大学了,你读书好,能有奖学金拿的。啊,对了,你还可以申请助学贷款。”
“然后到大学了,你可以课余时间去打工。那样比你现在打工的工资高,也有轻松些的工作,比如家教啊,学校里的兼职啊……”
大半夜的,天空中为什么出太阳?
姜小贞分明地感到,自己晒到了阳光。
☆、不再是公主
关于转学的对话持续了一周。
如姜小贞预料的; 她爸妈不同意她去公立校。
她在何玉的帮助下,说出自己想要转学的那一刻起; 铺天盖地朝她压来了; 父母的自责。
看得见的,是抹眼泪的妈妈;爸爸不断打来电话; 他夸下海口,说钱的事他想办法。
不是直接看见的,来自于物质上的补偿。
用借的钱买的大鱼大肉; 只给她一个人吃的;用借的钱买的新裙子新发卡;他们小心翼翼地询问她,现在的学生们喜欢什么礼物。
姜小贞眼里一片乌沉沉的黑。
无法传达的诉求;心中试图痊愈却又被划破的伤口,反反复复地发作。
下一周是期末考,再不去学校不行了——所有人都知道的,包括姜小贞。
家人使尽浑身解数对她好; 哄她说服她。
沉默; 是她竖起的反击的墙; 在软磨硬泡之中,那墙越筑越高。
姜小贞不吃她妈妈买的东西,不穿衣柜里的公主裙; 不接她爸爸的电话。面对她妈妈的哭泣,她闭上眼睛; 捂住耳朵; 将自己封闭起来。
一周快要结束的时候,徐美茵将姜小贞书包里那两张表格拿出来。
她坐在一言不发的女儿身边,和远方的姜元打电话。
“小珍肯定是想在这个学校上学的; 她书包里有转班申请表和学生会干部申请表,如果不是催债的人拿走我们的钱,她现在上学还上得好好的。”
姜小贞咬着自己的手指头,啃得最外层破了皮。
“是啊,”姜元附和道:“我们借到钱了,小珍可以继续读书。别听何玉说的,转学公立校那些的。要公立校真的好,他自己怎么不去读呢?”
能尝到嘴里的血腥味,手指又麻又痛,她知道,有些话即便是最亲近的家人也不能说,因为它一旦说出口,便是永久的伤口。
可是,太辛苦了。
姜小贞没有办法忍下去了。
喉咙干干的,她很久没有开口。一发声,嗓子是哑的,调子是碎的。
她问父母:“你们知道我要的是什么吗?”
徐美茵看向她,电话的另一头也陷入了一片寂静。
“你们不知道,”姜小贞说:“因为长时间以来,你们只给我,你们认为好的。你们没问过我,我要的是什么。”
“是我要在这个学校上学,还是你们想要我在这个学校上学?”
“是我要穿公主裙,还是你们想我要穿公主裙?”
“是我要吃那些我们吃不起的好东西,还是你们想要我吃?”
“我说要转学,你们曲解为,我是担心家里没钱。我说不用再买裙子,你们曲解为,我是为家里省钱割舍自己喜欢的东西。我说不吃那些东西了,你们觉得我故意饿着自己,怕你们花钱。”
“其实我没那么需要的,上学、打扮、吃住,那些表面的东西。可你们千辛万苦为我创造了这些,你们希望我享受它。如果我表现出我不需要的话,我感到愧对你们的付出,我感到自己罪孽深重。”
“爸、妈,究竟一直以来,介意家里没有钱的人是我,还是你们?”
徐美茵又一次开始流泪了。
不过这一次,她的眼泪没有堵住姜小贞的嘴。她硬着心肠,要把想讲的话一次性说完。
事已至此,覆水难收。姜小贞明白听到那些话,她的父母注定要难过。只是,他们一家三口,已经逃避了这么多年,无法再逃避下去了,他们得一起去面对这个的难看场面,甚至她,包括她。
“你们喋喋不休地谈论着,高级的私立校的学费,你们要我回去读书。我怎么读啊?我满脑子想的事情是,等我们被家具店的老板赶出去,接下来要住哪?欠的钱要怎么还?下次被催债,钱从哪里来?”
姜元长叹一口气:“小珍啊,这些不是你管的事情。”
“爸爸,”姜小贞打断他:“光是一句‘不是你管’,就能把我从我们家的困难中摘出去吗?”
“你们从来不告诉我,我们家欠了多少钱,那是一个多大的数字。因为你们觉得我小,我不应该为家里操心,你们希望我还是从前的小公主。”
往自己脸上抹了一把,姜小贞摸到湿乎乎的泪水。
她不愿意哭的,还是不小心哭了。
“我不可避免地去想这些啊,爸爸妈妈。我们住的地方没有厕所,我和妈妈要走去几百米的公用厕所;我们没有厨房,妈妈吃不饱,我听到她肚子叫;我们没有淋浴间,每次洗澡都要用烧好的热水兑自来水,搓澡时候,水不能溅出来,会弄湿房间的地板。我不可避免担惊受怕,当我看到催债的人来,把你们按在地上打;我不可避免感到自己格格不入,当学校的同学们谈论他们优越的生活,花钱的时候眼睛眨也不眨。”
徐美茵捧着女儿的脸,心疼极了:“说到底还是怪没有钱呀,有钱的话,我家女儿不会遭这些罪。”
“不是的,”姜小贞重重摇头:“你们仍旧没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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