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让何玉后悔》第48章


他们同时朝她望过来。
何玉真好看,清俊的脸蛋,明亮的眼,他的嘴角藏着一抹笑,没来得及收起。她正好进来,沾了别人的光,也见着了一眼。
姑娘卸完了妆,素着张脸。眉不描而黛,唇不点而朱,皮肤在灯光下白皙清透,看不见毛孔般完美。
姜小贞看着他们,脑海中闪过的念头是:好登对。
她忍不住移开目光,猝然瞥见镜中的自己。
浓妆艳抹,修饰五官的缺点。这强光下,显得她的脸僵硬异常,戴了张面具似的。
姜小贞低头扯了扯裙摆,自嘲笑笑:盛装打扮做什么,又不是主角。
她叫姜明珍的时候,就爱抢主角当,过家家必须她是新娘。
后来披着姜明珍碎片的姜小贞,依然爱当主角,吸引眼球的事没少干,一身公主裙穿得人见人厌。
这一次,姜小贞当不了主角。
她很清楚,没有一次比这一刻更清楚:她永永远远不可能,获得那种天生丽质的美丽,足够与心上人相配。
心中泛起酸酸的泡泡,姜小贞转身,走出化妆间。
她不意外何玉追来。
他是那种心肠特别好的男孩,从小到大一直这么好。
幼儿园的姜明珍受过他递来的拖鞋,高中的姜小贞被他从熄灯的学校里背出来,大学的姜小贞给他添了麻烦,他还是追过来。
听到脚步声,姜小贞便回头了。
他们隔着一段距离,礼堂的灯关了。
她对他笑了一下,不清楚他能否看见。
“我们还能做朋友吗?”他问。
何玉的声音远远的,他的音量并不小,可是,就是远了。
“不要了吧。”姜小贞说。
她举起手,冲他挥了挥,算作道别。
何玉看上去没什么要说的了,姜小贞等了他一会儿,他一动没动。
她只好先走。
“你没有勇气面对我,没有勇气要我继续等你。唯独在离开我的时候,你这么决断,不缺勇气。”
她脚步没停。
姜小贞听到何玉说的话了,他说得没错。
错的是她,她错了很多。
“姜小贞。”
他没有追,他放她走掉,他说。
“那我不等你了。”
姜小贞喉咙一哽。
她有话要说。
她知道,再不说点什么的话,一切都晚了。
何玉和她之间有误会,她得解释的。
姜小贞想啊想,该从什么说起,好像那些小小的事情,也不值一提。
像她一样的,不值一提。
她好想告诉何玉,她爱他。
可惜,她过不去自己那一关,从她知道自己爱上他的那一刻起。
没有一样拿得出手的东西,能让她鼓起勇气,能让她说服自己,何玉非等她不可,更别提让她去说服何玉。
姜小贞自己都不相信,等她能等出好结果,自己都觉得自己差劲。
她没有勇气。
从前她一无是处,只余勇气,如今她站在这里,两手空空,选择缩进乌龟的壳里。
心脏一抽一抽地疼,姜小贞的脑子好乱。
她太累了,这段时间好吃力,她想尽快地结束。
为了不要又在他面前掉眼泪,她再度穿上那件国王的新衣。
“不等就不等吧。”
她的声音干干硬硬,最后一句,头也没回:“你会后悔的,何玉。”
姜小贞分不清自己说这句话的用意。她是想要让何玉后悔没等她,再接再厉变好后让他侧目,还是单纯地,是想让他讨厌自己得更彻底。
☆、故事的交互
在姥姥短暂离开的一个下午; 姥爷悄悄闭上眼睛。
她回来时,叫他的名字; 没将他叫醒。
姥爷又进了一次手术室。
漫长的等待后; 手术室的门打开。
“看这几天了,”出来的医生说:“守着他吧; 能醒就没大碍。”
妞妞妈妈掐着姥姥的手,目光一颤。
“您的意思是……”
“嗯,也有可能醒不过来; 你们做好心理准备。”
从手术室被推出来后,姥爷一直处于昏迷。
妞妞也到医院来,跟姥爷说话,给他鼓劲。
当孩子长时间的凝望病床上的老人,忽然对他感到陌生。
记忆中的姥爷仍是年前的模样; 板着张脸; 跟姥姥在院子里斗嘴。姥姥让他笑一笑; 用手去提他的嘴角。他转头咬住姥姥的手指,她叫痛拍他,他不肯松。
如今的姥爷; 脸庞枯黄瘦削,戴着呼吸机。
身上密布的管子; 连通到床侧的一台台仪器; 它们填满他的病房,监控着他的生病。
姥姥始终陪着姥爷。
她坐在他床边的小凳子上,缓慢地为他织着一件过冬的毛衣。
时不时看一眼他; 然后低下头,她织呀织。
织得无聊了,又看看他。
妞妞叹了口气,从病床旁走开,转身蹲在姥姥身边,抬头看她。
“姥姥,你觉得姥爷能听见我们说话吗?”
“不知道啊。”
姥姥没停手里的活,斜了眼安静躺着的姥爷:“他有可能听不见,有可能听见了不理我们。”
她本该是最心焦的人,送姥爷到医院的那天,妞妞见过姥姥的眼泪。现下,家里人人愁容不展,担忧姥爷的状况,姥姥倒成了最平静的那个。
“姥姥。”
“嗯?”
“我想听完姜明珍的故事。”
……
何玉听见姜明珍的声音。
她正给他们的小孙女讲那个没讲完的故事。
他看不见他们,独自一人在一片空旷的黑暗中漫步。
他没想清楚要去哪,只是走着,走着。
呼吸沉沉,脚步深深。
“姥姥,姜小贞真的要放弃何玉了吗?”
“是啊。”
何玉猛地想起来,她故事中讲的这一段是什么时刻。于是他看清了周遭,大四毕业晚会结束的那个晚上。
夜很深了。
年轻的姜小贞踏着高跟鞋,从大学的礼堂离开。
年迈的何玉下意识地转动身侧的轮椅,这个动作让他发现,自己的身体是用双脚站立的。
于是他朝姜小贞追了过去。
姜小贞走得好快。而何玉已经太老了,没走两步就开始大喘气。
他试着喊她。
她没回头。 
还要追吗?不然不追了吧。
何玉的心脏突突地疼。
这种失落的无力的感觉,好熟悉。
成长的路途,分离后的再见,熟知后的又一次疏离。他无数次地凝视着姜小贞的背影,心里在问:姜小贞,你在想什么?
你在想什么?
管他叫小狗,却在画《我的朋友》时,画了坐在地瓜山上的他。
家道中落,却依然如儿时那般端着公主架子。
无人在意她卫生委员的职位,她却当了回事,尽职尽责,骄傲地站上主席台领锦旗。
为什么哭呢?
一副谁都没法欺负她的模样,没有打过败仗,为什么哭呢?
明明生活在变好,她也变得越来越好,为什么丢失了勇气,开始退缩呢?
明明说过爱他,明明要他等的。为什么放弃了?
何玉不懂。
他无数次凝视着姜小贞的背影,感到茫然的失落。
她是真的要走,真的,要放弃他了吗?
在姜小贞身后的何玉停止脚步,望着她耷拉肩膀的远去的身影,他的耳边响起了姜明珍苍老的声音。
她深深呼出一口气,声音听上去很累。
像在冰天雪地的人,拽着一袋拽不动的水泥。
一瞬之间,他宛如能窥见她内心的那样神奇。
“姜小贞放弃喜欢何玉这件事。”
“当她放弃之后,重新审视自己走过的人生,见到了一派无意义的空洞。 ”
“为了他来的这个学校,硬选的专业上了两年,完全不是她感兴趣的。”
“为了足以和他匹配,拼命变漂亮,迎合人们的审美,在意别人的目光,被自卑推入更深的深渊。” 
“全搞砸了啊,她想。”
何玉看清姜小贞前往的方向。
她沿着教学楼的阶梯,一层一层地往上走。
她要去往顶楼。
☆、全部的明珍
何玉不记得他们的故事中有这一段。
原本就没有吗?或者; 是他对此并不知情。
往顶楼走去的失魂落魄的少女,分明要寻死。但他认识的姜小贞; 不是那么脆弱的人。
脆弱的人……
何玉望向她来时的礼堂的方向; 他知道那一片漆黑的寂静中,有一个年轻的男人。他紧紧地皱着眉头; 等在原地,脚下宛如生了根,无法动弹。恰如现在这个; 同样被黑暗渐渐吞噬的他。
脆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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