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_连城雪》第44章


但白庄生对物质并不挑剔,除了推进项目进度,这个男人对任何享乐都没兴趣,身边也从不见女人的身影,专注程度着实令其他同辈望尘莫及、简直成神。
直至很久之后,我才明白,其实白庄生有的并不是神性。
他就是太想奔赴内心的目标了,几乎争分夺秒、日思夜想,所以才对沿途的风景毫不在意。
——
在白庄生身边工作的日子并不能算作痛苦。
虽然他极度认真,对助手们的要求简直一丝不苟。
但那份最纯洁的科学家才会有的认真,挤走了其它所有不必要的人情世故。
对老师,我从无必要奉承、巴结、废心准备礼物或者纠结利益所得,只要能把被安排的工作做好,就可以得到最真诚的夸奖与重用。
当然,累也是有的。
白庄生没有休息日,也不在乎手下的人是否休息。
这点是在签约时就讲得非常清楚的条件。
在接触到虚拟机的第一个圣诞节之前,我才忐忑地跟他请了一次假,目的是带自己喜欢的女生到附近的城市度假并探望父母。
本以为将导师的注意力从实验数据中拉出会得到冷眼。
没想到白庄生却难得弯起嘴角:“去吧,祝福你。”
为此好几天没睡好的我忍不住八卦:“老师,你怎么从来不约会?”
“没兴趣。”白庄生直言不讳。
“因为心里有月光吗?”我因着年轻而无耻地表露好奇。
“什么意思?”白庄生头一回显得困惑。
我解释道:“张爱玲的书里写过,白月光和朱砂痣,得不到的人都是美丽的挚爱。”
白庄生合上手里那叠写着密密麻麻数字的文件,塞进文件袋里淡定地说:“并不是,我只有个妹妹而已。”
难道导师真的太专注事业,而在感情中白纸一张?
跟他聊爱情,他提妹妹干什么?
我满头雾水却不敢多言。
“我妹很可爱的,每年春节回家陪陪她,就算唯一的休息时光了。”白庄生继续温声描述。
“老师,东川市的研究所条件也很好,还可以跟白原教授在一起,你为什么要一个人在美国呢?”我不太明白。
白庄生沉默片刻,回答道:“我爸不想我在他身边。”
“让你走得远才能飞得高?”我反问道。
白装没再解释,只是将那叠文件放在我手中:“圣诞快乐,度假期间要将这部分数据统计好,注意保密性。”
前几分钟还以为他懂得人情冷暖了,原来仍旧是个不同六欲的科学怪人。
我接住后忍不住在内心哀嚎一声,想象不到女朋友在床上等我,我却要趴在笔记本前做数据的圣诞节有多悲惨。
但这就是在这里研究的代价。
人活着,每件事都有代价。
为了值得的事,本就怎么经历痛苦,代价都仍旧值得。
☆、第49章
科研这种事情,在外人看是非常单调而艰辛的。
比如我那当时的女朋友,就完全不理解已经在哈佛开始攻读博士的我,为什么不替自己选取一个更加轻松光明的未来。
搭在研究所的时间太多,能陪她的时间太少。
加之三观不同,分手终而也是自然而然的结局。
沮丧地恢复单身那几个星期,我都躲在研究所颓靡地干苦工,希望能用无穷无尽的工作来驱赶走内心的苦闷。
每天办公室里一个人都不剩的时候,总会遇到白老师。
他向来是不问闲事的,但连续几十次看到我红着眼睛熬夜,终于还是靠近开口:“杨乐,你最近不开心吗?”
“没、没有,想多学点东西才主动加班的。”我生怕白庄生认为我是个儿女情长、没有出息的家伙,立刻止口否认。
“不,加班是你的自由,主要你最近的三次的报告都出现了低级错误,我认为那不是你的真实水平。”白庄生淡淡地说:“如果心不在焉,再努力都没什么价值。”
“女朋友把我甩了。”我只好低头。
“原来如此。”白庄生思索片刻,问道:“我是不是该请你喝杯酒?”
“不用了,我会调整好的。”我赶紧起身拒绝,担心这位没有人情味的教授不爽地把我辞退。
“走吧。”白庄生却非常平静:“今天是我妹妹的生日,我不该过得和平常一样。”
能够跟偶像在工作之外单独相处,这份待遇难免令我感到雀跃,顿时就从被前女友伤害的无精打采中恢复了许多。
白庄生去更衣室慢条斯理的脱下白大褂,换上黑风衣,然后无辜地望向我:“所以,我们该去哪里?”
我不明白。
他解释道:“来美国之后,我就没出过大学,对附近的店都不熟悉。”
“哦哦,包在我身上。”我赶忙答应。
——
看到白庄生出现在在普通人云集的场所,是种非常奇怪的体验。
作为学生,我只熟悉老师在研究所里的一丝不苟,在手术台前的目光灼灼。
忽然间跟他面对面坐在酒吧里,当然有些不知道讲什么才好。
我承认,过度崇拜会影响我的价值判断。
但那刻真想对来来往往的酒客们大喊一声:你们知道这个年轻男人有多优秀吗,他将发明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伟大机器,那机器所打开的大世界,比眼前的乌烟瘴气值得沉溺千百倍!
可是白庄生本人却是副无所谓的样子,翻着酒单问:“我该点什么?”
“老师,你不会没喝过酒吧?”我惊讶。
“主动来买酒是第一次。”白庄生轻声道:“在宴会上尝过,但总觉得这种东西除了会扰乱我的思绪,基本没什么作用。”
“它还可以让你忘记痛苦。”我笑道:“虽然你好像没什么值得痛苦的。”
“你有吗?”白庄生瞧向我的眼睛:“因为一个女孩的离开?”
“老师的追求者太多了,不会懂我的失落。”我要了威士忌后,靠在沙发上唉声叹气。
“那你为什么不去把她追回来呢?”白庄生不解。
“因为她需要我换个工作,有时间顾及家庭和孩子的那种。”我摇头:“但我不能为她放弃个人理想。”
“既然是衡量过轻重的,就不该再琢磨了。”白庄生的思路向来充满因果:“否则你浑浑噩噩地在那里整理数据,日复一日,根本毫无意义。”
人本来就有很多软弱的地方,所以我该说什么呢?只好朝他失笑:“也只有老师这样性格,才能成为发明虚拟机的伟人。”
“伟人?”白庄生挑眉。
“是的,创造出能够改变世界的东西,带给很多人快乐和希望。”我也是个笨嘴拙舌的理科生,短时间想不出更华丽的辞藻。
没想到白庄生却回答:“我不是为了许多人,也不在乎会带给他们什么。”
我不知该对他的直白如何回应。
“我只是为了一个人,这样讲,就不伟大了吧?”白庄生接过酒保递过来的威士忌,皱着眉头喝了口,然后道:“忽然想起那个古老的问题,一艘船上有五十人,一艘船上只有一个人,如果必须沉掉一艘,你会选择哪个?”
我立刻摇头:“不知道,生命都是平等的。”
“是啊,幸好现实世界多半没有这么残酷。”白庄生放下酒杯:“有的人去救五十个人,而我去救一个人,互不耽误。”
他时常离大家很远,此刻又多出了几分神秘。
我忍不住乱打听:“你要救的是谁?”
白庄生没有回答,只是道:“希望过了今晚,你能打起精神来,我不会允许有个糊里糊涂的研究院影响进度。”
“是。”我立刻有点紧张,赶忙干脆地答应。
——
路边的风景从窗前飞速倒退着,那些明亮的路灯使夜色更显得荒芜。
白庄生即使喝了酒,面色也仍旧波澜不惊,挺身坐在出租车后面望着外面沉思,令我无法将他和其他能够胡闹的酒友联系在一起。
“三个月后整个研究所都会搬到纽约,换个环境也许会对你好一些。”他忽然开口。
我隐隐地感觉到,虽然白老师讲话总是公事公办,其实仍旧潜藏着善意的关怀,所以颔首道:“嗯,其实我也没那么脆弱,郁闷点更多在于已经决定好的人生轨迹又被改变了,而不是单单为了个女人吧。”
白庄生收回眼神,落在我身上,半晌才莫名其妙地摇了摇头。
正在这时,车里响起了清脆的电话铃声。
他摸出手机看了眼,立刻接通,放低声音道:“阿福,不是说好十二点我再给你打电话吗?还有三十七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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