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木向暖北枝寒》第29章


“正在联系搜寻死者的刑警和法医。”姜叔发来的信息很简短。
“谢谢姜叔,给你添麻烦了。”娅枝回复。
刚刚回到包里的手机连响两声,娅枝取出查看,待阅信息栏里较早的一条是姜叔的回复,官方得让娅枝笑出声来:“感谢你为警方提供线索。”
之后一条是路菁发来的微信消息,她滑动解锁,打开聊天窗口,路菁那写着“LJ”字母的欧美风头像跃入眼中,她从头至尾地读那行字:“我联系了其他愿意接受询问的受害者家属。”
娅枝很疑惑,路菁是如何得知连媒体也不曾接触到的家属联系方式呢?她又如何确定所联系的对方会接受这样的旧事重提?难道存在着其他的事件当事人,非但不逃避那恐怖伤心的过往,反而在主动联系意图探究杀人案的人?
娅枝刚打出几个字,路菁的下一条消息便从底部跃上来,她只得消去文本框内容。
那条新的消息是:“我猜想,杀害你姐姐的凶手,与杀害其他受害者的连环犯,并不是同一个人。”
回到家中,娅枝拨通了路菁的电话,告知路菁姜叔那边的情况。
路菁听说自己的线索终于收到警方重视,欣慰且喜地感谢娅枝,娅枝问起其他受害者家属的事情,路菁说:“我是从网络上找到了当事人发布的帖子,一番交流之后,对方似乎也觉得我提供的信息可能有用,确认了我的身份,随后约了面谈。”
“这位当事人,就是可信任的家属信息的提供者?”
“对,”路菁道:“她叫和惠风,是一位被害女孩的母亲,受害者家属互助协会的负责人,这些年极力呼吁社会各界关注此案,将凶手绳之以法。”
“是……西苑小区的和惠风吗?”
第三十四章 缺席
发布时间:2018…09…12 00:00:05|字数:3029字
向妈妈是和惠风的名单当中,自始至终态度不定的缺席者。
“为什么不肯放过我!”那个午后,向妈妈抓挠自己的头发,喊得撕心裂肺。
“纠缠你的,难道是我们吗?”和惠风站在玄关下,吐字平静。
和惠风瘦,是精干的瘦,她直伸着骨节外露的手臂,保持着递什么东西的姿态。她手里那东西是几张A4纸,薄薄地,却依旧从一个角上被装订了,订书针成了小小的轴承,最上面的一张不安分地旋转了些角度,“联名申请”几个字落入向妈妈布满血丝的眼。
向妈妈不住地摇头,她否认是和惠风带来了困扰,却也不肯接那东西,焦虑地蹀躞左右,仿佛躲避着最可怖的凶物。
向妈妈也知道,纠缠着她的,从来就不是和惠风或某个特定的人,甚至不是那个将她的女孩凌虐得不成人样的凶手,而是那段过去,是过往的黑暗将她逼迫成了这个样子,案子悬而未决,随时可能发生变化,这意味着她也要随时被惊动。
一潭自知底部沉泥的水,怕极了搅动它的树枝,每受惊扰一次,她便要忍耐那些被泛起的浑浊,她被沙砾磨得浑身疼,捱上一阵子,才能将泥沙重新压回水底,才能回复平静。
水里有一条极美而纯善的鱼,她被渔网追杀,躲入那最黑最阴寒的溶洞里,年复一年,变得冷暖不知,失却了视觉,琉璃珠似的眼睛不再发亮。她的同伴捎来讯息,说巨石滚下来,把渔人进山的路给封了,同伴们咬她的尾拖拽她,却不知道哪怕阴天的光也会刺得她浑身痛。
向妈妈是那水,也是那鱼,她知道一切都不是树枝和群鱼的错,它们也有非惊搅她不可的原因,它们也不过是要她看一看现实。她躁郁也好,发狂也好,都只是迁怒罢了,发怒的是逃避现实的自己,被自己恨的却还是自己。
向妈妈原地跺脚打转,并无针对性地对四方喊叫,和惠风则按捺着情绪,镇静地拿着东西站着,等向妈妈平静下来。
两个女人对峙着,钥匙碰撞的声响如乍雷穿过玄关,在客厅惊起无形的蘑菇云。
“啪!”向妈妈闻声竟不再打转,神色转为平常,她忽然抽手打落了和惠风手中的东西,那几张纸经不住劲力,各个被钉书针划出了口子,却还是分崩离析了遍地。
“娅枝回来了。”
和惠风几乎在纸张落地的下一秒趴下身,将它们尽数收进包里,与之同时,向妈妈整理着自己的仪态,各自整理罢了,竟又默契地一起迅速拉平沙发巾、摆正靠枕。
那天,是娅枝时隔十年第一次见到和惠风,被娅枝送出门的路途中,和惠风已经整理好了情绪。
“你妈妈心理压力大,你要多关照。”她说。
这样的争执并非十几年间的第一次,只不过,大多数是背着娅枝进行的罢了。
和惠风和向妈妈的关系复杂微妙。她们是同病相怜者,各自在连环杀人案中失去了女儿,各自与丈夫离异,又各自地与第二个女儿相依为命,和惠风的协会成员信息表里有几十个名字,可是和向妈妈相比,没有哪个人有着同和惠风相似至此的遭遇,这或许无形中构成了和惠风执着于向妈妈的原因:如能与向妈妈同行,不幸的自己便不再是独,便有了偶,无独有偶。
和惠风始终不愿接受,向妈妈宁肯将这样的同遭遇者拒之门外,一次又一次。
两个女人的性格截然相反,和惠风出身农村,坚强利落,向妈妈是大家闺秀,秀外慧中,娅叶之死让两个从未有过交集的女人相识,向妈妈起初感动于和惠风的抚慰,后来却愈来愈不堪于她的行事方式——
向妈妈恨不能使自己失忆,好忘掉那可怖的过往;和惠风却要一遍遍地将惨案提起,发誓要亲手找出凶手。
向妈妈封闭自我,逃避现实,几乎不愿与外人交流;和惠风则四处活动,召集受害者家属们成立协会,互帮互助。
向妈妈极力地控制和守护二女儿娅枝,对她隐瞒当年的真相至今,几乎达到了极端的地步;当和畅问起和惠风姐姐的死因时,和惠风却选择坦然相告,不但如此,她还给予女儿最大的自由,教她勇敢地面对各种困难。
和畅尚小时,和惠风很少陪伴女儿,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在挣钱养家和为大女儿讨说法上,待到和畅长大了些,和惠风就带着女儿上班,让她参与自己坚持的那些社会活动。
和畅也不是生来懂事,而是妈妈如风如火的性情影响了她,让后来的她成长为泼辣又无畏的利落孩子。
两个女人的决裂发生在一个冬日,那时和畅尚未出生,娅枝只有两岁多。当和惠风将一些材料交给向妈妈,央她替不会写作的自己拟上一封信,并且交代要写出凶手的暴行如何残虐、让读者也认为杀人者万恶不赦时,一直疲劳应付的向妈妈终于忍无可忍,她将东西一股脑地扔向和惠风,和惠风的脸被笔锋划出口子,淌着汩汩的血。
和惠风怔然,她深深地鞠下躬,久久地不肯起身,任由鲜血大滴地点在雪地上。
那时的和惠风还不太会讲普通话,她笨拙地说:“对不起。”
“阿姨,和,阿姨。”牙牙学语的娅枝在妈妈怀中呢喃,她也望见了地上的殷红,此时已被踏实了,死死地嵌在和惠风离去的脚印里。
和惠风再来时,已是多年之后,那天娅枝刚刚去上学,向妈妈开门的那一刻,两个女人都在心中哀伤地想——原来她也衰老了这么多。
那一回,向妈妈没有发狂,也没有痛哭,她异乎寻常地平静,翻动着那封申请重查B区杀人案的签名信,她问:“重查,又有什么差别?”
“DNA技术近年已经广泛应用了。”和惠风在当地报纸上,读到了本地首例靠DNA比对抓获犯罪的刑侦案例。
是命运,将一个勤劳果敢的农村妇女,生生逼迫成了如今的模样。和惠风学会了认字,她每天阅读报纸,了解各种刑侦新技术,还无师自通地学会了上网发帖。她开始和代表、官员打交道,她一个人组织起几十人的民间协会。她四处求索,只为替无辜死去的女儿报仇。
悲怆是青到黑透的泼墨,顷刻渲染了向妈妈的情绪,她颤抖着抬起笔,在已有几十个名字的空白处写下娟秀小楷,末了她哑着喉咙说:“和惠风,不要让娅枝知道杀人案的事,任何事。”
两个女人的关系怪异地延续了下去,和惠风依然来,向妈妈依然刻意地躲,躲不过了,也哭,也打,也发狂。她们就像两个打闹的孩童,有时闹得狂了,甚至会双双受伤。
可她们又有着共同的契约,那便是无论怎样争执,都必须对娅枝隐瞒所有事。在这件事上她们竟十分默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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