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木向暖北枝寒》第35章


女孩?娅枝莫名其妙两个男人的对话,她猜想对话中的女孩是和畅,又觉得也可能另有其人。娅枝慨叹地想,原来卢定涛这样了解阿三,或者说,原来这两个人已经熟悉到了无需客气的地步。
听到卢定涛戳破事实,阿三瘦削的脸上神色微异,但他只是伸手将帽子戴正了些,换了爽朗的口气笑着承认:“被你说中了。”
“我答应过她,所以要用行动来回答。”
告别时,卢定涛甚至轻拍了两下阿三的肩膀。
“我们第一次见面是七年之前,”向银行行走的途中,卢定涛对娅枝讲述自己和阿三的交遇:“当时的阿三,是这里的头号嫌疑人。”
那年杀人案重现L市,初中女生被弃尸巷道,凶手残虐地将其连捅十余刀,最后再割喉杀死,手法与上个世纪令整个B区惶惶不安的连环杀人狂如出一辙。
人们议论纷纷,说恶魔苏醒,将复作恶。死者的家人却不认同这些猜测,他们反复地向警方强调,女儿生前曾不顾家人阻拦,和附近一个名叫韩三成的不良少年来往密切,似乎厌恶极了引诱女儿误入歧途的那人,认定他便是杀人凶手。
警方迫于家属压力,便传唤韩三成到警局接受询问。听闻女孩死讯,韩三成惊怒地踢翻了警局的长椅:“不可能!”
“请你配合调查。”警察冷冰冰地说着,将一叠现场照片推到他面前。
“配合个屁!”韩三成劈手夺过,将那些触目惊心的东西撕扯得粉碎,转身便要夺门而出。
直至被警察们按坐回位子上,韩三成依然嘶吼挣扎着,他并不相信在警察局大喊大叫会有什么实质性的作用,但至少,声音能屏蔽些什么,喊得足够大声了,就能平地搭起足够大的屏障,将现实统统屏蔽在外,屏障里只留下阳光、空气和他的天使。
其余的,他什么都不要,也就什么都不顾了。
“你有案底,”办公桌背后的警察轻轻挥手,示意后面的人将韩三成放开:“当然可以走,但说清楚对你更有利。”
于是韩三成不再挣扎,并不是那份案底起到了怔慑作用,而是警察的话彻底地击碎了那重屏障,将事实彻底地裸呈在面前——他的世界只有她,如果她没有出事,他韩三成为什么会在这里?如果她没有被人所害,警察又怎么会让他“说清楚”?
午后的日光穿过薄窗,抚过少年单薄的背脊,暖意融融地停留成一道光斑的形状。韩三成伏在办公桌上不言也不语,警察们听到红发文身的他低低地啜泣着,那啜泣最后演变为号啕大哭,又变成已经榨尽了水分的沙哑干吼。
韩三成缓缓地直起身,让脊柱靠在牛皮质地的椅背上,似乎又变回了叛逆不羁的模样,日光从他的身后流转至发梢,渐渐地投射在瘦削面颊上。
韩三成纹丝不动动,他没有避开警察直视的目光,也没有避开直照他面容的太阳。
那是他第一次正对着日光,脸上是与年龄不相符的冷酷,一双深邃的眼似是望尽了沧桑。他说了六个字:“对不起,请问吧。”
他们问什么,他答什么,不论那些问题与他有关还是无关。人一旦将心麻木了,周遭的一切便刺它而不动,触它而无伤。
那一年,韩三成十七岁。
韩三成离开了警局,他隐约听到那冷冰冰的年长警察低声说:“不会是他。”他便笑了,在写着Police的蓝白条墙外笑得很大声,他并非故意要那些人听到,而是真的觉得好笑,是不是他,又有什么意义?被你们以这种突兀蛮横的方式,生生地破碎了希望的人,难道还应该感恩戴德吗?
韩三成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去,他想再去远远地看一眼女孩的家,他记得清楚女孩的妈妈是个凶狠的女人,嘴角上生一颗红痣,会对他骂难听的话,会挥舞着棒球棍让他离她的女儿远点。他韩三成不怕女人,更不怕挨球棍,但天使已不在那里,他曾经多么傻啊,竟以为自己配得上去那别墅林立的院子,因为她而配得上,因为她而不畏一切!
破敝街头,阴暗巷角,那里才是他该呆的地方。命运,根本不会因为一次跨越阶级的殊遇就改变,是他妄想得太洋洋自得了,竟胆敢做黄粱梦。
韩三成回到了旧时“朋友”们中间,他混得越来越自如,兄弟们都唤他做“阿三”,渐渐地,他刻意忘掉了原来的名字,那个曾被一个单纯女孩儿客客气气地喊过的名字。
女孩的死因依旧未知,民间依旧是众说纷纭。有人坚称这是B区杀人狂的复出作品,也有人相信受害者父母的判断,认定阿三就是罪该万死的杀人犯,而警方却在包庇罪人。
更有糊涂的人,传播着阿三就是B区杀人狂的谣言,尽管谣言一出就被驳斥——杀人狂目无法纪作弄风云的那些年,阿三才刚刚出世。但,这些谣言无疑动摇了民众的心,使得他们相信阿三和杀人狂是本质相同的人,杀人狂当年做得出的事,阿三这样的人就做得出。
以讹传讹的风语,将少年传成了下一个魔鬼,它们成了来自四面八方的风,逼绝了他的一切退路,将他困在人世的角落里,从此他必须属于阴暗之处,无权奢求出去。
一个乌云靉靆的傍晚,阿三回到住处,说是住处,实则是一片即将拆迁的城中村,平房都空着,住户们早已搬到了政府分配的新房里。阿三租下了一户平房,独自一人在荒芜地方住着,他倒不觉得有什么所谓,反正他每天几乎只回来睡一觉,反正,他见过太多活人了,就不怕深夜里的鬼哭声了。
门上有什么不对劲的东西,是鲜红的,像血。
路的另一边走来另一个校服少年,他也注意到那扇门的异样,表情微变,却只是与阿三对视一眼,便拉着身边的女孩,像躲避什么似的匆匆走开了。
校服少年是十六岁的卢定涛,女孩便是向娅枝。自从初中女孩被杀案发生以后,卢定涛执意每天接送娅枝回家,每个傍晚,他都要陪娅枝走过公交车站到院子的那段路,目送着她上了楼,这才折身走向回家的方向。
阿三望着校服少年匆匆逃走的背影,向门上啐了一口,恰好啐在鲜红大字上——“杀人偿命”。
“命”字的最后一竖直曳至地,在夜幕中好像血液流下。
阿三没有想到,校服少年会独自再回来,他们彼此对视了一刹那,阿三收回冷冷的目光,抬手便要开门进去。
“擦掉吧,我帮你。”校服少年的声音很平静,他从从容容地将拿来的东西放在地下,掏出一块抹布。
阿三将俯身擦拭门面的少年推倒在地,他想说“关你什么事”,真正撂出来的却是闷闷的三个字:“你是谁?”
“你好啊,我叫卢定涛。”跌坐在地的卢定涛并不生气,反而大度地一笑,对阿三伸出右手。
阿三不由得伸手去回握,却没有像预想中那般握住另一个男孩的手掌——他的手里却也多了一块抹布。
“多管闲事。”阿三狠狠地说。
阿三站在一旁,冷眼地看着蹲在地上卢定涛,卢定涛却也从容,并不理会阿三凌厉的目光。如果忽略卢定涛一寸一寸艰难擦门的动作,两个少年对峙的姿态像是定格了一般,在暮光里愈显得怪异而悲壮。
不知过了多久,阿三忽然迅速蹲下身,爆发一般地,他用攥着抹布的拳砸在已破败不堪的门上,却又缓缓地松开拳头,展开那抹布和卢定涛一同快速而用力地擦门。
第四十章 信
发布时间:2018…09…18 00:00:05|字数:3300字
后来阿三曾问过卢定涛,问他那天为何去而复回。
“她不该看到那些。”卢定涛坦然直陈,话中的“她”,自然指的是娅枝。
卢定涛的眼力很好,那个傍晚他几乎是在转过街角的刹那,便看到了那些鲜红的大字。那些大字恣意伸展,手脚之间又刻薄地挤着“杀人狂”之类的小字眼,挤得卢定涛眉头皱起,只觉得触目惊心。
毫不犹豫地,卢定涛将娅枝挡在自己身体的另一侧,抓住她的手腕快速地经由阿三面前通过。
“卢混蛋,你弄疼我了!”
卢定涛稍感歉意地松开手,却仍以教训的口气道:“明天好好去上学,你同意吗?”
“说得好像我答应,你就不会来我家盯着我了似的。”娅枝早就看破了他的伎俩,小嘴轻轻一撇,就撇出了她那极度不满的情绪。事实也的确如此,无论娅枝如何对天地发誓绝不再逃学,第二天还是会被提早等在楼下的卢定涛接走,像一个不安分的货物,被硬生生地从一个房子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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