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木向暖北枝寒》第62章


“你家里乱得很,我早就想点根烟了,但是只找到了这一个。”阿三跨上摩托车,技巧娴熟地掉过头,依旧停在卢定涛面前,只不过方向成了背对着他。阿三吸了一口香烟,又道:“我不知道有没有其他的。不过,我去的时候向娅枝也在,她现在还独自坐在全是油漆的房子里。”
“你说向娅枝她,在我家?”卢定涛不由得抬高了声音,神色微变。
“对了,还有很多汽油。”阿三没有回头,只是挥手示意卢定涛上车。
“你知道危险,还要把她一个人留在那里?”卢定涛猛然挥拳击向阿三的左肩,阿三却像是后背上长了眼睛一般,灵敏得让人佩服,他的右手反应极快地抬起,利落地越过肩膀格挡,竟然后发制人、准确地扣住了卢定涛的腕。
卢定涛也不抽回受制的手臂,他狠狠地将伞抛到一边,就那样俯着身子怒瞪着摩托车上的人,气得咬牙切齿:“你还敢给她汽油,你还敢威胁我!如果真的出什么事了,你担负得起吗?”
“兄弟,我劝了半个晚上了。”阿三依旧是那漫不经心的态度:“她不肯走,我能有什么办法?”
“你答应过替我照看她,就得有办法!”
“她偏要一个人待着,”阿三察觉到卢定涛的态度松动了,心中暗祝势在必得,于是顺势撒了个谎:“她说,不见到你她就不走。”
卢定涛深吸一口气,情绪激动的脸色渐渐回归了平静,他沉默了几秒钟,伸手拿起摩托车后盖上的头盔。
阿三发动了车子,等到速度提得快了,这才开口向身后的乘客道歉:“你不必着急,我劝过了她才来这里的,其实,不会出事。”
已经上了“贼车”的卢定涛淡淡地叹道:“无赖行径,我早该料到的。”
卢定涛的“料到”,有一语双关的用意。一者,他该料到阿三深夜冒雨来此,除了劝他去见娅枝,还能有什么其他目的?二者,他更该料到,阿三绝不会置朋友于危险之中而不顾,卢定涛自以为深知阿三为人,却犯了自己最忌讳的冲动发怒之过。
卢定涛不知道阿三是用什么方法劝说娅枝、让她放弃了极端念头的,但找回理智的他十分确定,只要阿三亲口说了“不会出事”,娅枝就一定安然无恙。
可他,刚才为何乱了阵脚?或许是这几日太过疲累,明天的开庭又让他情绪变动,无法保持理性了罢。
“可你,还不是没料到。”阿三耿直地说出了卢定涛正在思量的事情。
卢定涛骗不了自己,其实,无论多么完美的解释,都只是掩饰罢了,他不可能违背自然规律,让已经存在的事物堙灭。正如感情只能被创生,被放弃,却永远不可能被毁灭,即便卢定涛不承认自己对娅枝的惓惓深情,他依旧会为她而焦急、愤怒和懊悔,他骗不了自己,也骗不了任何聪明人。
卢定涛知道阿三对此心知肚明,索性不再计较于此节,转而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会来?”
“和畅告诉我的。”阿三坦然承认,语气里有掩藏不住的骄傲。
“她知道我会在凌晨一点二十分左右,出现在市北车站?”卢定涛感到惊奇。
“不,她只是知道,你必须要赶回来出席审判。”阿三倾斜车身,飞快地拐入一个巷道:“你是卢杰的辩护人,对不对?”
像明芳一样,阿三也曾拜托过卢定涛,请求他替自己向卢杰证实一件事。阿三说,那个初中女孩的死是他多年来解不开也掷不去的心结,如今公安部门高层被揭露出巨大内幕,他疑心那个女孩的案子背后也有尚未揭晓的秘密。
他,始终不相信那样纯善的天使,会无端地死于非命。
后来,卢定涛联络阿三,告诉他那个女孩的死,的确是一桩单独的性侵杀人事件。因为,卢杰信誓旦旦地称,自1992年的娅叶之后,他便专注于工作和慈善,不曾再作案,也减少了和官员同伙的联络,阿三的朋友之死,的确与他无关。
阿三将这结果告诉了和畅,和畅有些怅然:“总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的。”
“学了法律之后,我才明白人间的变故太多了,多得超乎一般人的想象。”
有人成功地攀上珠峰,有人数十次翼服滑行,却也有人因平地摔倒而半身不遂,有人在买菜回家的路上被雷电击中……憨厚老实的菜农有可能在某一天脾气火爆,举刀砍伤和他发生口角的顾客,醉成一滩泥的流浪汉也可能忽然跃起,伤害路过那里的晚归女子。
每当这些关乎人性的大新闻发生时,人们便希望世界果真有“轮回报应”的规则,信佛的好人坚信《玉历宝钞》里的地狱刑罚是真的,或许是因为只有这样,他们才能说服自己,继续仁善地度过余生罢。
做旁观者的时候,人总是以为灾难离自己很远,真正地置身于意外当中了,又会茫然不解地环顾周遭——为什么,偏偏是我呢?
和畅又说,按照现有法律,在任何刑事案件开庭之前,家属或者朋友都不能会见被收押的犯罪嫌疑人,除非,是以辩护人的身份。
阿三愕然,卢定涛从未提及过此事。
卢定涛曾说,他必须要见卢杰一面,他可以忍耐,可以等到判决之后,但那些在心头密布的疑云不能等待,它们需要被清除,只有听卢杰亲口说清楚当年的事实,卢定涛才可能理清楚自己的思绪。
阿三难以想象,为了与父亲对话,而选择成为众矢之的、要为一个和他有血缘关系的杀人恶魔出庭辩护的卢定涛,在这段时间里承担着何等沉重的心理压力!
阿三是卢定涛的朋友中,唯一知道他新的住处地址的人。
当时,卢定涛用公共电话联系阿三,将父亲所述转告给他。就在卢定涛将要挂断时,阿三忽然直截了当地问道:“你究竟去了哪里?”
“阿三,连你也要为难我?”公共电话太老旧了,那边传来的声音时断时续,其音色较之人声,更像是机器发出的电流钝响。
“总得有一个人知道吧?”阿三忍不住冲着某个固执的人抱怨:“那个人为什么不能是我?我决不会透露给其他人,你知道的。”
“好,我信你。”于是卢定涛将新的地址交给阿三,他又恳求阿三:“你如果方便,请替我关照娅枝,多劝她放下。”
“照顾朋友,必须的。”阿三爽快地应承了前半个要求,至于“劝娅枝放下”这个任务,直性子的阿三连自个都劝不服,自然不愿行唯心之事,便将它糊弄了过去。
辩护人,必须出庭。此次审判的公众关注度极高,出于舆论压力方面的顾虑,卢定涛绝不会提前回到L市,更可能选择连夜赶到,而从他和母亲居住的地方到L市的车次数目寥寥,到站时间在傍晚到凌晨之间的,就只有这趟短暂停靠老旧北站的慢车了。
“你不做侦探,可惜了。”卢定涛听完前因后果,微微一笑,口气有些怅然:“你说,六个小时后将要出庭的辩护人,私下会见受害人家属,合适吗?”
车轮翻越过减速带,橡胶与铁片摩擦着,发出刺耳的振动音,盖住了卢定涛的说话声。阿三停稳了车子,大声地问:“你刚才说什么?”
卢定涛不再回答,他抬头望向某一扇亮着昏黄灯光的窗,一时间觉得百感交集。那里,是他曾经的家,他的父母几个月前居住的地方。才搬离了不久,他就已经忆不起房间的样子了,那棵植物被摆在阳台还客厅?妈妈通常放抽纸的地方,是玄关上面的抽屉还是鞋柜旁的收纳箱?
卢定涛缓缓地闭上眼,神思已经穿越时光,回到了事发之前的家门口,回忆中的自己还是在银行任职时意气风发的样子,他一步一步地攀上阶梯,惊醒一层层楼梯间里的声控灯,扫视过雪白的墙壁,检查门外电表里的余量,最后用钥匙打开气派的木门,踏进宽敞而温馨的家里……
卢定涛睁开眼,直视前方黑漆漆的门洞,他打开手机照亮脚下,同时淡淡地对阿三说:“里面,已经很不像样了吧。”
他看过那张刊登着犯人住处照片的报纸,对楼道和家中的狼藉程度已有一些心理准备,报纸上的照片虽是黑白色的,却依旧极富冲击力,卢定涛尝试过凭借大脑将那些深色代换成文字里所描述的鲜红,想象着那种烈红与灰暗的对比,该呈现出怎样骇人的视觉效果。
“是挺不像样的。”阿三随口答道:“反正,肯定比我当年那个破门可惜。”
“你那门能值几个钱?”卢定涛不禁出言嘲讽。
“不值钱,糟蹋就糟蹋了。”阿三抑揄起卢定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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