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身孤星的你》第32章



颜欢离开后的第三年,S市被新闻宣称为“百年来最炎热”的那个夏天,她从F大毕业了。
毕业红毯是F大的保留项目,年年举办得犹如颁奖盛典般声势浩大。女孩们提早半年就开始勒紧裤腰带减肥,并徘徊在选择题中苦恼不已——礼服要长款还是短款呀?露肩还是吊带呀?鱼尾还是蓬裙呀?——个个都抱着山高的时尚杂志研究比较,引得老师们纷纷感慨,若是拿出这份专注的十分之一给毕业论文,应届全优毕业也不是梦想。平日里一向大大咧咧、不修边幅的男生们,则一边嘲笑着女孩子们的刻意,一边跑到商场里偷偷试起最新款的西装。
领到毕业证书、拍完毕业照的当天正午傍晚,一教门前万年历上显示出实时气温足有42℃。红毯从F大南门经核桃林外侧大道直铺到小礼堂门前,同年级的男生和女生,不管彼此是恋人,又或不是恋人、仅仅为了不落单而临时组成搭档的两人,大家都成双成对。那时,谢光沂已与最后一任男友分手近一年。那位高大健壮的篮球队队长找上门来,黝黑的脸庞涨得通红,结结巴巴地问,虽然分手了,但既然彼此还单身,能不能一起走红毯呢?
对方说完,眼中写满紧张,等待着她的答复。
室友都劝她答应。
“名分无关紧要啦,毕业红毯上落单这种事实在太丢脸了。”
她终究还是摇了摇头。男生一米九的个头,失望溢于言表的同时竟还微微红了眼眶:“你要和别人一起走吗?”谢光沂犹豫了一瞬,点点头:“嗯。”
男生走后,室友团团围住她,质问:“为什么撒谎?”其中一个忽然张大眼睛:“你该不会还在等……”突然回过神来的其他人重重地踩住脚尖,刹住了话头。
谢光沂独自走了红毯。在双双对对的身影当中,形单影只的她分外引人注目。
四年前,她从新台带来了大包小包,甚至连枕头和被褥也专门塞进一个行李箱,却始终腾出一只手来扯住身边的颜欢,当时她笑眯眯地揶揄对方:“你是所有行李中最重要的一件。”十八岁的男生愣了一下,继而笑了:“那可千万带好我,别弄丢了。”但四年后,她终究是弄丢了他,并肩走过的F大大门,如今只剩下她一个人。
她踏上红毯,慢慢走到核桃林外侧大道拐角处时,忍不住回了头。
有一个奢想,她始终深深埋在心底,没对任何人提起,那就是,她始终还怀有一丝微薄的期望,或许颜欢会像英雄电影中那些英姿飒爽、不可一世的男主角般,最后一分钟才姗姗出现在她面前。
来得晚了没关系,只要来了就好。
这是最后一次了。
她朝南门回过头去,阳光炎炎而黏腻的那个傍晚忽然起了风。疾风卷起细沙,拂过她耳畔的碎发,迷了她的双眼,目光遥遥所及之处没有人。谁都不知道的“最后一次机会”,她跟自己打的这世界上最无关紧要的一个赌,输得一败涂地。
冬木庄二楼附设了干洗设备,谢光沂换下礼服拿去洗,在休息室门前遇上了庄聿。对方陷入瓶颈,正把剧本的修改稿一页一页团得乱七八糟扔得到处都是,见了她这样子,稍稍按捺下狂躁的情绪,犹疑道:“你哭了?”
回忆已无关紧要,现实中的那座小礼堂亦倾塌为废墟。
所以,没有哭。

“所以,你现在究竟想怎么样?”
“咦?”
小福朝天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在说你的事唉!你身为当事人,竟然走神做起白日梦?!”
谢光沂被吼得下意识一缩脖子:“哦。”
“哦个头啊!顾长庚后来又约过你几次?”
谢光沂掰着手指头数了数,比出一个“六”。小福瞪了那个手势好一会儿:“半个月内?频率会不会太高了点?”
“所以他后来再约我就没去啦。”谢光沂讪讪道。
她很感激顾长庚没把话点明,始终只是打着“作为朋友”的旗号约她吃饭看电影(对此,被篡夺了酒友立场的祁奚大哭着写下了一篇《论男友与狐朋狗友的不可兼容性》)。可换个角度想,这一切行为与“约会”又有什么本质的不同呢?倘若真是如此,顾长庚未免也太过谨慎与狡猾。察觉到这一点,她心里突然生发出极为强烈的抗拒,先前几乎鼓胀得充满了心室的勇气也仿佛被谁蹑手蹑脚地递过针尖,啪地爆裂了,眨眼间便泄了个无影无踪。怎么会这样呢?明明不是恋人,心中也没有几近倾慕的感情,甚至算不上趣味相投的普通异性朋友,却一次又一次跑去见面,她究竟在干什么呢?
浪费大把时间。
干什么呢?
祁奚苦口劝她:“就当是上天给你的一次机会。就算不紧紧抓住,也千万别推开啊。”她自己当然心知肚明,以她的条件,顾长庚绝对是个可遇而不可求的好对象。但“真爱”是以这个标准界定的吗?年轻英俊,事业有成,“可遇而不可求”,所以谁都可以了是吗?
第六次碰面,他们路过电影院门前,刚巧遇上一部好莱坞大片的续作上映。她是前作的死忠影迷,远远看着展板,眼里当即放出光芒。顾长庚这个男伴一如既往地尽责,她还没开口,他便转向售票柜台:“时间还早,去看吧。”
买了可乐和爆米花进场,前后左右都是情侣。前头坐的女孩子似乎没有看过第一部,不住向身旁的男友提问。男生先是竖起一根指头抵在唇边:“嘘——”然后侧过头去靠在女友耳边,耐心地挨个讲解起出场人物。她被昏暗中那暧昧至极的气氛所胁迫,慌忙戴上3D眼镜,假装把自己专注地投进屏幕里那热火朝天、打打杀杀的世界。
两个半小时的电影结束,片尾字幕拉开,她顾不上等待彩蛋,推推顾长庚说了句:“去厕所。”便慌忙奔出了放映厅。
心不在焉地洗了手走出卫生间,顾长庚已经等在外头了。她愣了一下,问道:“彩蛋呢?”
顾长庚笑笑:“我怕等会儿找不到你,就跟着出来了。”
她张张嘴巴,不知该怎么接话,只好发出一个木讷的单音:“哦……”
顾长庚提议:“找个地方坐一会儿?”
他们去了距离电影院不远的一家运动酒吧。在没有球赛的日子,酒吧大堂很安静,只有零星几个客人孤身坐在角落里喝饮料或发呆。被酒保引到绿植掩映的双人卡座,面对面无言落座,觉得这寂静实在难挨,她便主动说起方才电影里的角色:“最终决战之前……他说那句台词的时候,表情超好笑的!”
虽然是个不起眼的配角,但从第一部开始便担当了插科打诨及给主角们穿针引线的大任,她非常喜欢。
然而顾长庚的表情却有一瞬的茫然:“嗯?”很快又把这尴尬一笔带过,“抱歉,我没看过前作,可能不太搞得清电影里的角色……”
就是这里。
问题就出在这里。
她想要的不是这样一种恋爱——无原则的包容,谨慎至极的距离,这有什么意思?就算她在门口多等几分钟,就算散场后不得不在汹涌人潮里互相寻觅许久,但她错过的彩蛋由他看完,把内容转述给她听不是很好吗?对前作内容毫不了解,又为什么要耐下性子陪她看两个多小时的续作?到最后连人物关系也搞不清楚,却还带着一脸温和耐心的笑容说着抱歉,一开始实话实说不就好了吗?哪怕在售票柜台前为各自想看的电影争执到大打出手,哪怕最后不得不用幼稚的石头剪刀布解决问题,但那样亲密而无所顾忌的感觉才是恋爱啊?
她像是在心中勉力推着自己逆水行舟,却终究被现实的浪头打了个趔趄,一个跟头栽进水里,呛得整个肺腔都抽痛不已。
“你的恋爱观根本还停留在十八岁啦。”小福耸耸肩,竟然发表出与祁奚一模一样的观点。
这一次,谢光沂终于无言辩驳。
“话说回来,顾长庚的攻势这么强劲,颜欢却毫无反应?你们现在当上邻居,他应该对你的行程了如指掌吧?”
“关他什么事。”
“嗯?”
被小福以意味深长的目光一打量,谢光沂老实招了:“我们几乎碰不上面。”
所以,颜欢应该还不知情。
小福露出再明显不过的怀疑的眼色:“怎么可能?”
是啊,怎么可能。她同样一度如此怀疑过,每日进出家门时扭头望向一边寂静合拢的那扇门,心头也总会生发出某种被什么东西不住抓挠着的躁郁感。
“说不定他来冬木庄住真的只是为回避乔安。”谢光沂耸耸肩膀故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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