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身孤星的你》第39章


颜欢陡然踩下刹车。
超级大脑。
谢光沂两眼一瞬不瞬地盯住那个巨大的屏幕,斑驳光点在她视网膜上闪闪烁烁,一会儿组成主持人过于激动的神情,一会儿组成果果木然的脸——小福要走的事占据了她全副心神,以至于她根本忘记了,今晚有《超级大脑》的总决赛直播。
“你不是果果的心理顾问吗,不用在场?”忽然发觉身边这人的清闲几近诡异,谢光沂猛一下扭过头去。
“果果已经有她自己的经纪人了。”
谢光沂心里咯噔一下。在综艺节目里一夜走红的嘉宾选手常有,被追捧到这个地步的却不常有,更遑论只是个八九岁的孩子。舞台正中备好一张小桌,果果默然爬上高脚椅坐好,抓起尺规。镜头拉近到她的脸部特写,孩子却还像浑然不觉似的,两眼仍写满木然。
相比之前曾展示过的速算和徒手开根号,现场绘制正十七边形未必更困难,只不过更具表演意义而已。屏幕左下方辟出一个小窗口,全程盯紧果果面前那张白纸。绘制圆O,作两垂直的半径OA、OB;在OB上作C点使OC=1/4OB,在OA上作D点使∠OCD=1/4∠OCA……迥异于前几场的迅捷利索,果果的动作异常缓慢,在作AE中点M时甚至诡异地停顿了十几秒,让谢光沂为她狠狠地捏了一把冷汗,终于继续下去。
以M为圆心作一圆过A点,此圆交OB于F点。
再以D为圆心,作一圆过F点,此圆交直线OA于G4和G6两点。
果果又一次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并且这一次,二十秒,三十秒,一分钟,不顾主持人冷汗直冒,频频打圆场并暗地里拼命催促,果果轻轻放下尺规,离开椅子。
现场一片哗然。LED屏一闪,切入广告。
直播中断。
几乎是下意识地,谢光沂抓起手机。
网络上的反应极为迅猛。
有人自称《超级大脑》内部工作人员,曝出电视台和小星星孤儿院串通起来利用果果造假炒作的始末。还有人将果果的个人资料扒了个底朝天,下头的留言尖刻至极,“骗子”“小小年纪就做这种事,长大可怎么得了”。也有将矛头指向孤儿院和电视台的,“这样做是毁了孩子的一生,简直无耻至极。”
谢光沂攥紧颤抖的双手,催促颜欢:“快,我们快回去……”
颜欢启动车子:“冬木庄?”
“不……回孤儿院。”
她似乎注定与小星星孤儿院的正门无缘。
顾不上等待车子绕过围墙,谢光沂抢先冲下车,将颜欢的半句话抛在身后:“这么晚了,小福她未必……”倏地起了风,仿佛将时光的磁带兀自扯回半年多前。那时,她在颜欢面前翻墙落荒而逃,如今同样在颜欢面前,她助跑几步,一踩墙根下的垫脚砖便攀上墙头。
后院荒地昏黑一片,她看不清孩子是否在老地方,只能扬声叫:“小福,小福,你在吗?”
墙脚有个冷淡却隐约带着鼻音的声音回答了她:“你来干什么?”
谢光沂摸着黑落地,从墙脚阴影里拖出小孩。小福口中不依不饶:“还叫得这么大声,想让我被罚写检查啊?大家都睡了。”借着几分晦暗的月光,谢光沂窥见她眼圈红红的:“《超级大脑》,你也看过了吧?”
小福扭过头,咬住牙关道:“她活该。”
若非尾音依稀带着颤抖,谢光沂几乎要误以为孩子真有如此铁石心肠。
但是她已经不是第一天认识小福。
“暂时不担负彼此的人生也没关系。”她蹲着身,几乎有些强硬地把孩子扯进自己怀里,“至少你想要哭的时候,可以来我们这里。想骂谁‘混蛋’都可以尽情地骂,还觉得不爽的话就拿我们当沙包拳打脚踢——这才是家人啊,你已经承认过的,不能耍赖。”
小福先是条件反射地扑腾,渐渐却不再挣扎,把脸埋进谢光沂的肩窝:“混蛋……”她捏起拳头,不轻不重地捶上谢光沂的后背。
“嗯。”
“叛徒!”
“嗯。”
“我劝过她的,我阻止过她的……是她自作自受!”
“嗯。”谢光沂更紧地抱住呜咽着哭泣出来的孩子,“不是你的错。”
仅剩的月光也被阴云蒙蔽,豆大的雨水沉重地坠落下来,但墙头下的她们丝毫未被打湿——有一柄宽阔稳重的大伞,在所有狂风暴雨席卷而来之前,就坚定地为她们遮出一片清朗的天空。
谢光沂抬起头,不经意又失足跌进颜欢两眼中那片温柔清澈的汪洋。
灯火从道路尽头开始,由远及近地一盏盏依次亮起。
在她周围的世界,布满耀眼的光。
第九章

进入六月,空气逐渐潮湿起来。要说P市什么最难挨,高居榜首的绝不是拥堵的交通或高昂的物价,异常干燥的气候碾压了一切。
“四年前,我刚来P市的时候啊,一下火车就喷出两管鼻血唉!我以前从没流过鼻血的!”谢光沂一拍手掌,“这么说来,P市也算是我挥洒过热血的沃土了!”
小福从书里抬起眼皮,不冷不热地推开话头:“你怎么又来了?”
“别傲娇啦,明明很希望我来看你。”
孩子微红着耳根别开脸:“想太多。”
谢光沂接在这三个字后面哈哈两声:“不过呢,你会有很长一段时间见不到我了。”
“去哪儿?”小福皱起眉头。
“我们报纸要在X市设立新的办事处,总编派我过去帮忙。”
“多久?”
“一个月左右吧。”谢光沂扑上去揉她的脑袋,“是不是已经开始思念我啦?”
“别吵。”小福娴熟地躲开,“谢大福怎么办?”
这个问题说到点子上了。她从未出过这么久的差,过去离开两三天的话也就托付庄聿帮忙投喂而已,可眼下庄聿出门采风,不知已流浪到了地球哪个角落。思来想去,只有一个人选。
“还有颜欢呢,反正就住在我隔壁。”
“他已经知道你要走的事了?”
思及此,谢光沂又气不打一处来。颜乔安已经结束工作,带着那位年轻小助理离开了P市。拜托完喂猫的事,她忍不住——当然是状似不经意地随口提醒道,既然房子物归原主,那他是不是该收拾收拾搬出冬木庄了呢?颜欢仿佛完全没听懂她话语中委婉的逐客令,恍然道:“我正在考虑呢。冬木庄挺好的,西三环那套房子空着也是空着,索性租出去吧。”
“知道人们一般把你这种行为称作什么吗?”小福合上书。
谢光沂脸上写满了“生无可恋”:“什么?”
“自掘坟墓。”
盘腿坐得久了,整个臀部都酸疼起来。谢光沂起身揉揉屁股,不小心从牛仔裤后兜里掉出一个信封。小福瞥见信封一角显眼的大红色:“请柬?”
“嗯,高中同学要结婚了。”清早从邮箱里发现这封信,她着实愣了好一会儿。高中时代,对方与她的交情不过泛泛,如今用力回忆也只能记起一张模糊的脸孔而已。连表妹秦锦秋的婚礼都请不到假回去参加,这次当然更不会例外:“婚礼当天我应该还在X市,所以已经拒绝对方了。”
把请柬捏在手里,她的第一个念头是,怎么这么早就结婚了呢?
可回神一想,已经二十七岁了。
她们都已经二十七岁了。
妈妈在电话里反反复复唠叨“你还想耽搁到什么时候”。她过年总不回家,一小半由于工作忙碌,还有一大半是因疲于应对亲戚们殷切的眼色——“什么时候带男朋友回来呀”“本人这么优秀,对象一定也很出色吧”“再不考虑结婚就晚啦”……
有一次她忍无可忍地向妈妈摔了筷子:“够了!”妈妈先是吓了一跳,接着愤愤往她碗里添了一勺饭:“还不是为了你好。现在轻轻松松无所谓,等你年纪再大一些,孤家寡人的连公司年会都不好意思参加,到时就该后悔了。”
她不是不能理解父母的担忧和害怕。
只为排遣寂寞,所以谁都可以吗?只为让自己符合社会常识,“因为”快三十岁了,“所以”应该赶紧结婚,所以谁都可以吗?如果对象足够出色,谁都可以吗?
在心里用力给那单薄的、名为自信的皮球打着气。
在穷途末路的负隅顽抗中,她终于听到了自己的答案。
“不是的。”
“不是这样的。”

离开P市前,只剩下一件不得不做的事。但她还没打好草稿,就有意想不到的人先找上门来。
傍晚,谢光沂走出报社大楼,看到楼前路边停着一辆异常眼熟的布加迪。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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