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镀金岁月》第486章


“别管她了,伊莎贝拉!”顾不上路易莎会听见,康斯薇露厉声喊道,“也别管罗斯贝尔了!你会被烧死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路易莎的尖叫转为了尖锐的笑声,“谋杀!谋杀!谋杀!”
她的声音模糊不清,意思却非常清楚,如果伊莎贝拉将她与昏迷不醒的罗斯贝尔丢在这儿,那无异于谋杀。
刹那间,伊莎贝拉脸上现出了犹豫的神色,没有哪个有良知的活人能毫不犹豫地就做出这样的决定。但康斯薇露已经死了,任何道德都没法再束缚她。“伊莎贝拉!”她尖叫道,房间里面的空气已经越来越浑浊,火焰包裹了房间四壁,凶狠地向中间逼近着,“伊莎贝拉!!!!!!!!”
伊莎贝拉捡起地上踢开的小刀,向她的声音方向冲过去,为了能将门把手丢出去,路易莎留了一扇大开的窗户,康斯薇露就在边上,灰烟从她身体穿过,不住地向外飘去。然而铜制的窗框烫的吓人,伊莎贝拉才刚将手放上去,就被烫伤了。“从——从这儿出去——我也会——我也会摔死的。”她探头出去看了一眼,呛咳着说道,双眼通红,眼泪因为烟熏直流。
“先割开衣服再说!”
路易莎的小刀非常锋利,伊莎贝拉顺着腰线划拉了几下,就扯下了笨重的裙摆,接着挑破了束腰的绑线,扯下了那硬邦邦的玩意,一瞬间,她看上去似乎又能呼吸了,但这只让她呛进了更多的烟尘,不能控制地咳嗽着。
“跳下来,伊莎贝拉。”
康斯薇露发现自己异常平静地说出了这句话。
“跳下来,我会接住你的。”
“不!”伊莎贝拉条件反射地从喉咙里挤出这句话,剩余的只能靠心灵感应说出。你会——
我很有可能会消失,没错。
火舌在她身后肆意蔓延,吞噬了所有的家具,更衣用的屏风,漂亮的大理石纹桌子,摔出去的软垫椅子,很快也会吃掉伊莎贝拉。路易莎已经没了动静,整张大床在静静地燃烧,罗斯贝尔小姐已经是具昏迷的尸体,即便火焰止住了攻势,下一个被烟雾呛死的,就会是伊莎贝拉。
她不会让这一切发生。
“康斯薇露小姐!康斯薇露小姐!康斯薇露——”声嘶力竭的叫喊声突然从房间外传来,是安娜。康斯薇露这辈子也没听过她这么恐慌的声音。她下意识地迅速飘了过去。木门已经在火焰的攻势下变形了,火苗从缝隙里燃烧到了走廊的地毯上,窗帘上,墙纸上。半个四楼在极短的时间里就已经陷入了火海。浓浓的黑烟从每一扇窗口飘出,怪不得安娜这么快就发现了她们,这可比康斯薇露的叫喊要容易注意到得多。
安娜狠狠地用肩膀撞着,用脚踹着,用手拍着,想尽一切办法要打开那扇木门。她的双手和胳膊因为滚烫的木门而起了无数水泡,嗓音也因为烟雾而嘶哑着。她的裙子被烧得破破烂烂,锣露在外的肌肤都有不同程度的烫伤,头发与眉毛也没了多半,脸颊甚至比火苗还要更加红耀。康斯薇露不知道她是怎么穿过那一片已经将整条走廊完全侵略的焰火,但她知道自己的女仆不能继续在这儿待下去——
她也会死的,康斯薇露已经无法承受更多的牺牲。
“安娜。”她喊出了声,安娜迅速转过头来。有那么一瞬间,仿佛她们的视线对上了一般,但康斯薇露随即意识到那并不是错觉,安娜的确正注视着她,眼中盈满泪水。她知道我的存在,康斯薇露在无与伦比的震惊中意识到了这一点,她知道我还存在。
“安娜,你必须离开。”
没有回答,没有更多的争辩,就像她还活着的时候给安娜下达任何命令一样,她忠心耿耿的女仆立刻就转身离开了,动作敏锐迅速得惊人。是的,安娜从不质疑她的命令,安娜从没有违背过她的意愿,无论她说什么,安娜都会立刻照做。
这一点从未变过。
公爵没有跟着一起来,温斯顿应该阻止了他上楼来找伊莎贝拉。他是对的,这时候没有任何人能把她救出来,等迟迟赶来消防队好不容易控制火势,想方设法打开那扇木门的时候,整个弗洛尔城堡都将会付之一炬。
只有她能把她救出来,就像一年前,重新在这具身体上复活的伊莎贝拉将她从绝望与痛苦中拯救了出来,给予了她全新的人生——即便只有短短的一年。
我会让你过上那个你不曾拥有过的人生,去见所有你未曾见识过的事物,让你做所有过去未曾得做的事情。那时伊莎贝拉向她保证道。
而她的确完成了这承诺,那么,也是时候离开了。
伊莎贝拉早已不是一年前那个万事都需要她帮忙指导的女孩,即便没有自己,她也能继续在1896年的世界活下去,甚至继续改变着既定的历史。而埃维斯——如果她一直在,那么埃维斯就永远不可能过上她希望他过上的正常生活。没有活人能做到与她定下的约定,他深爱着她,自然会无时无刻地想要守在身边帮助她,保护她。这个道理她应该早点明白。
早在一年前,她就该死去。这个世界已经没了康斯薇露·范德比尔特的位置,这365天不过是从上帝手里洒落的怜悯,让她清楚自己甘愿放弃的这个世界有多么美好,让她明白真正爱上一个人是什么滋味,让她看到人生的另一个可能性,让她知道,活着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
正因为如此,你必须活下去,伊莎贝拉。
“跳下来,我会接住你的。”
是的,我会的。
她再一次出现在了伊莎贝拉面前,仅仅只离开了几秒,房间里的情况就更加糟糕了,伊莎贝拉跪倒在地上,快要昏迷过去,她的意志随着渐浓的烟雾逐渐衰退,已经无法对这句话做出任何回应。
康斯薇露伸出了手,没有理由地,她笃定自己一定能握住伊莎贝拉的手。触手的是柔软,坚实的触感,仿佛还能在淡灰色外感到肌肤的滚烫。鬼魂没有力气,诀窍是意志力的多少,她能轻松地拉起伊莎贝拉,就像那次在雪山她抓住了正要坠落的她。
但那次只持续了短短的一秒,仅仅足够伊莎贝拉抓住别的支撑自己身体的东西,便无法再继续维持。这一次,时间要久得多,也要困难得多。
她能做到的。
你必须活下去,伊莎贝拉,以我的名字,我的身份,我的人生。这样,就好像我也跟着一起活下去了一样,就好像我永远陪在你身边,不曾离开一样。
她抱起了伊莎贝拉,灼热的痛感——倘若鬼魂也有的话——须臾间遍布了她的全身,与雪山时一样,却比雪山时要尖锐,刺骨,入髓千万倍,她本就黯淡的指尖片片融成灰烬,仿佛仅剩的血肉正被烧成焦屑。
你必须活下去,伊莎贝拉,这个世界会因为你的重生而改变的,我相信这一点。我与你的名字都会被历史铭记,我也相信这一点。一年前的今天,你说过上帝让我们都活下来,是为了一个好理由,我现在相信这一点了。
有些人已经跑到了城堡后的草坪上,尖叫声与嚷嚷声从遥远的地方传来,连同到来的还有一些模糊的人影,康斯薇露没有时间去分辨这些,灰烬从手臂蔓延到脖颈,再到头脸,她的视线模糊得就像一张年久失修的水彩画,所有的颜色都融合在一块。她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了。
你必须活下去,伊莎贝拉,即便我已经无法陪你走下去,直到一百多年以后,与你一同在帝国大厦的楼顶放声歌唱。
在黑烟中,人们还看不见她。康斯薇露知道自己得让伊莎贝拉摔下去,接着在树丛中接住她。这是冒险的一招,可是却能最大程度地避免人们看见一个鬼魂抱着一个活人缓缓落在地上的过程,而以她灰烬化的速度来说,这也是唯一的办法。
我会接住你的,伊莎贝拉。
松开了手,软绵无力的身躯借着重力向下栽去,一片惊呼响起,夹着一声惊天动地的嘶吼。康斯薇露在树丛上方张开了双臂——或者说是仅剩的一点灰烬,她微笑了起来,紧紧地搂抱住了向她坠来的伊莎贝拉。
至少我们最后一起度过的,是我梦想了一辈子的美好婚礼。
这一刻,康斯薇露终于知道那撕裂感到了极致会是什么感觉。
就仿佛心脏被粗暴地从胸腔中扯出,带着血管,带着跳跃的鼓动,带着热气,带着所有她对伊莎贝拉的回忆,带着所有她对埃维斯的爱,带着她所有的存在,霎时间烟消云散。
痛楚只有短短的刹那,随即便被光芒从她身上洗去。朦胧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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