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秒》第89章


微颤的呼气过后,她轻轻地、艰涩地问他,“尽力去做,好不好?”
紧咬的牙关止不住地发颤,赵亦晨低下头,再也拖不动脚步。
“以前总是你跟我说对不起,其实应该是我跟你说对不起。”耳机里的女声终于泣不成声,“对不起啊,亦晨。对不起。”
赵亦晨蹲下身,弯起腰,发着抖,抱住自己发烫的脑袋。
“我爱你,真的。”她在他耳边告诉他,“我很爱你……很爱很爱你……”
眼泪砸向脚下的石子地,渐去灰尘,一点一点,留下片片深色的印记。
他哽咽,低嚎。
这是他头一次知道,人是可以这样哭的。
作者有话要说:
“那美好的仗我已经打完了,应行的路我已经行尽了,当守的道我守住了。从此以后,有公义的冠冕为你留存。”
——《圣经》
第59章 26…1
二零零六年五月,胡珈瑛独自前往省人民医院的妇产科。
从诊室出来以后,她拿着检查结果,坐到了科室外的候诊椅上。头顶那盏灯的灯罩蒙了一层灰,光线比别的灯要弱些,灰蒙蒙地投在她手心。妇产科人来人往,各异的身形晃过她眼前,带着各异的表情,走向各自不同的方向。她静静地看着不远处的垃圾桶,在低低的嘈杂声中,记起很多年前她坐在这个位置时见过的,那个与她相隔一张候诊椅的中年女人。
当时她垂着头,并拢两条细瘦的腿,交叠的双手放在膝前,紧紧相扣。盘得紧紧的头发扯着她的头皮,但她的眉毛依然垂得很低,画得弯弯的眉尾延伸到眼角,几乎与细纹相接。而胡珈瑛凝视着她,也凝视着灯光在她油光发亮的头顶映出的一圈白色。
胡珈瑛记得那个女人走向诊室的样子。
听到叫号,她站起身,拿上自己的手包,挺直腰杆,就那么一步步朝诊室走去。那里挤满了试图插队咨询的病患和家属,伸长脖子,满脸急切。她却只身一人,背影单薄,从容不迫。
那个时候胡珈瑛在想,她心中念的是什么呢?是什么样的信念,什么样的情感。
胡珈瑛无从得知。过去如此,现在也是。但她知道,此时此刻,她也有了类似的东西。她垂下眼,轻轻抚摸自己尚且平坦的小腹。从前反复背诵的《圣经》浮现在脑海里。
“你必坚固,无所惧怕。你必忘记你的苦楚,就是想起,也如流过去的水一样。”她回想着那愈渐清晰的字句,含着笑,轻声低语,“你在世的日子,要比正午光明,虽有黑暗,仍像早晨。”
有人走过扶手电梯所在的拐角。是对年轻的夫妻,男人小心扶着腹部高高隆起的女人,四处张望,不停寻找。女人掐了下他的胳膊,指一指产科的方向。男人笑了,搀着她的手臂,与她一同走向这里。
胡珈瑛望了他们一会儿,收回目光,将夹着检查结果的病历放入包中,而后慢慢起身,直起腰杆离开。
那天夜里,赵亦晨刚坐到餐桌边吃一口晚饭,就接到了吴政良打来的电话。连应几声后,他挂断电话,抓起椅背上的外套要走。
胡珈瑛愣了愣,放下碗筷站起来,“有案子?”
“枪击案,紧急警力调动。”他轻车熟路地穿上外套,已经走到玄关。
“你晚饭还没吃,带个鸡蛋。”匆匆从碗里拿出一个煮鸡蛋在桌角敲开壳,她追上去,手忙脚乱剥下鸡蛋壳攥进手心里,停到他跟前时还在捏煮鸡蛋光滑表面上的壳屑,手心的碎蛋壳掉下来也顾不上:“嘴张开,现在就吃,别待会儿噎着了。”
刚穿好一只鞋,赵亦晨抬头张嘴接了她塞过来的鸡蛋,胡乱嚼几下便咽下去,动手穿另一只鞋,“你不是有事告诉我吗?现在说吧。”
“等你回来再说。”她没答应,“一定要注意安全。”
赵亦晨点头,不再追问。“这两天律所要是没什么事,你就少出门。”穿了鞋站起身,他打开门跑出去,头都来不及回,“走了。”
胡珈瑛应了一声,见他没开楼道的灯,赶紧趿了拖鞋追过去。
他跑得太快,她追过一个拐角,拍亮一层的灯,又追去下一个拐角。直到拖鞋脱了脚,她追到最后一个拐角,喘着气停下脚步,也没有追到他的背影。她久久地站在安静的楼道里,看着楼道底端空荡荡的出口,看着室外路灯投进来的一角光明,听见自己如鼓的心跳。
良久,她回过身,沿着被光照亮的前路,一步一步,拾级而上。
她回到家,走进卧室,从赵亦晨送给她的皮面记事本里,抽出一张布满折痕的纸条。纸条上的字迹潦草,写着一串号码,还有万宇良的名字。她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拨打了那个号码。
等待音在耳边响起,胡珈瑛转眸,看向桌上摊开的记事本。
封底的硬纸壳脱开了皮套,露出原先夹在内侧的一面,也露出她用黑色钢笔写下的那几行字。
我从未说过爱你
爱你正直,勇敢,担当
爱你的朴实
爱你偶尔的笑
爱你一生光明磊落
爱你给我勇气
追逐太阳
我从未说过爱你
但你当知道
你是我的太阳
我追逐,拥抱
我竭尽一生
只为最终
死在阳光之下
指腹抚过最后几行句子,胡珈瑛合上眼。她告诉自己,等他回来,她就要告诉他,他即将成为一个父亲。
而她即将成为一个母亲。
“阿良。”电话接通的那一刻,她不再犹豫,“我有一些关于曾景元的线索,想告诉你。”
二零零六年十月五日,市公安局接警中心接到一通报警来电。
是个女声。气喘吁吁,尾音发颤,戛然而止。
“我想找我丈夫,他叫赵亦晨,是刑侦支队缉毒组的警察……能不能帮我告诉他——”
通话进行到十一秒便被掐断,胡珈瑛失踪,从此再无人知晓那等不到的第十二秒。
除了胡珈瑛。只有胡珈瑛知道。
仓皇地跑过熟悉的街道,在震荡的视野中看见家门的那一瞬,她知道。扶着生锈的栏杆,挺着沉重的腹部攀上楼梯的那一瞬,她知道。挣扎地抓起座机的话筒,用发颤的手指摁下号码的那一瞬,她知道。
“我想找我丈夫,他叫赵亦晨,是刑侦支队缉毒组的警察……能不能帮我告诉他——”
能不能帮我告诉他,我会回来。我会回到他身边。
哪怕竭尽一生,也要死在阳光之下。
作者有话要说:
珈瑛线结束。
下章赵亦晨线结局。
第60章 26…2
二零一五年十一月二日,赵亦晨从轻微的颠簸中醒来。
耳边还有列车碾过铁轨的咯噔轻响,他盯着上铺床底贴有碎花墙纸的床板看了一会儿,而后坐起身,掀开身上的被子,在床底找到自己的鞋。
早晨六点,天光微亮。车窗外倒退的仍是烟雾缭绕的山脉,山麓墨绿,仰头却瞧不清躲藏在云雾间的本貌。赵亦晨瞥了眼对面空无一人的下铺,把外套留在床上,起身去盥洗台简单洗漱。
火车刚刚经过一个小站台,有独行的旅客背着背包在车厢里走动。过道内还能依稀听见此起彼伏的鼻鼾声,准备下车的乘客大多已经醒来,也有人踩在靠窗的翻板凳上,伸长手拉扯行李架上的行李。赵亦晨经过时搭了把手,换得对方一句道谢,他也只是摇摇头。
盥洗池前站着一位母亲,正拿一次性纸杯给孩子漱口。
赵亦晨于是等在吸烟区,倚着墙,望向下一节车厢。两节车厢的连接处总是摇晃得最为厉害,站在他的位置看,那节车厢方方正正的端口似乎随时要脱离。他拿出手机看了下时间,刚过六点。他是凌晨从Y市火车站上的车,没搭高铁,选了普快。中途列车临时停车了一次,还要两个小时才会抵达X市东站。
额头有些发烫。赵亦晨抬手探了探,没出声。
盥洗台那边的母亲轻轻打了两下孩子乱动的手背,一面低声斥责,一边扶着他小小的肩膀,推他往车厢里走。重新直起身,赵亦晨拎着自己的旅行装洗漱品,走到盥洗台前,打开水龙头,接一捧凉水洗了把脸。
八点走出站台的时候,太阳已高高升起。
这座南方城市尚未入冬,天气炎热如夏,站前人潮涌动,空气里飘浮着汗水酸臭的气味。赵亦晨走在攒动的人头中,抬头看到围栏外举牌接亲的人群,看到排着长龙过检的乘客,看到混杂在人海里眼球直转的扒手,也看到跟在扒手身后、手已伸进口袋的打扒便衣。
璀璨的阳光洒向冒着热气的水泥地,刺眼夺目。赵亦晨合了合眼,感觉到一阵头晕目眩。
再张开眼时,他看到了站在通道尽头的徐贞。她站在满地阳光里,踮起脚冲他挥手。
拿下搭在肩头的外套,赵亦晨神色平静,缓缓朝她走过去。
回去的路上,他一直合眼靠着椅背,坐在副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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