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西台记事》第170章


轩城的城门未开,两人到了城门前还得一一受查,秦鹿给了一锭银子,对方才放她进去,那人听得出来秦鹿是南都城那边的口音,道了句:“如今这世道,都想往北走,哪儿还有南下的。”
秦鹿只是笑笑,梁妄听了,问他一句:“秦戏楼对面的酒楼还在吗?”
“哟,可见二位不是第一次来轩城呢。”那守城的将士吊儿郎当,将银钱塞进怀里才道:“秦戏楼早没了,那对面的酒楼倒是还在,只是要不了几日,也将人去楼空咯,卓城的人都跑了,咱们这儿……也没几日。”
说罢,他便背过身去,不再开口。
秦鹿问梁妄:“王爷是想去秦戏楼听戏,还是想去酒楼用饭?”
“去喝汤。”梁妄从板车上下来,抖落覆在身上的雪,嫌弃地让秦鹿将驴车丢一边去,又拉着秦鹿的手顺着路边走,望向熟悉的街道,似乎还能从里头套出些曾经的影子,梁妄道:“白玉珍珠汤,带你尝尝。”
秦鹿听了,眉眼含笑,而后挽着梁妄的胳膊,弯着眼睛凑过去,满是亲昵。
梁妄见她如此,嘴角扬起想笑,却还非要摆出一副矜娇的样子,不轻不重地抖着胳膊道:“松开,你都快挂在本王身上了,成何体统?”
“不成体统。”秦鹿摇头,下巴磕在对方的肩头,一双杏眼里倒映着梁妄的面容,没皮没脸道:“也不松开。”
梁妄伸手本想捏她,而后还是点了点她的眉心,由她挽着。
二人走到秦戏楼前,都有些愣住。
这条街上,秦鹿曾走过无数遍,从入城门后,要不了多久便能瞧见秦戏楼,一路摊位摆过来,也很热闹繁华。
秦鹿与这里的人熟悉,吃东西都不给银钱,等哪时梁妄从街上过了,偶尔会被人拉住说道:“梁爷,您家那位秦姑娘吃了我五根糖葫芦,五文钱。”
又或者是:“梁爷,您家那位秦姑娘拿了我两盒水粉,二钱银子。”
甚至连卖果子的大婶也说秦鹿吃她的果子没给银钱,要梁妄给。
那大婶家的二壮子从小就聪明,若是好好读书,日后或可考取功名的,秦鹿还记得,她去金珠城后的第一年,那大婶还给她写过信,说是二壮子拜了一位秀才为师,学得很好,还附了一首二壮子写的诗。
当时梁妄在,瞥了那诗,道了句不伦不类。
秦鹿说:“二壮子才十三岁,哪儿比得过您活了上百年了。”
而今想来,二壮子也早就成家,在不在世,不知了。
兜兜转转几十年过去,秦鹿再回到这里,昔年门庭若市的秦戏楼,而今大门敞开,里头高台积灰,门上的匾额歪了也无人去扶,曾经闹得沸沸扬扬的谷先生,最终也没能再上台。
秦鹿望着斑驳的秦戏楼前的红柱子,似乎还能听见里头传来咿咿呀呀之声。
那眼高于顶的小厮总站在门前嗑瓜子,见到出手大方的梁妄来时,弓着腰抬起头,笑得合不拢嘴,若是秦鹿独自来了,也就是皮笑肉不笑,应付一回。
立在门前的影子,与台上正在唱戏的谷先生,统统化成泡影,被一场大雪覆盖。
走过秦戏楼,便是酒楼,梁妄领着秦鹿跨步进去,招呼他俩的是个十几岁的年轻人,不识得人,笑着道:“二位客官里头请!”
酒楼里头倒是什么也没变,梁妄熟门熟路地上了二楼,去了自己当年喜欢坐的窗户边,推开竹窗朝外看去,一个侧头,便能望见秦戏楼的正门。
“二位客观要用些什么?”小二问。
梁妄道:“白玉珍珠汤。”
第129章 遥归烟西:十八
白瓷杯中一朵今年盛放被摘下晒干的芍药花由温水冲泡, 渐渐于水中绽开。
杯中颜色淡淡,花朵清香散来。
秦鹿捧着白瓷杯, 望着窗外的雪,这杯茶,是饭后酒楼送的。
小二说,这个冬天一过,等化冰了之后他们就要搬离轩城了,轩城内稍有些家底的, 早早就走了。他们掌柜的秋末得了病,耽搁了一段时间,结果病好没想到迎来了大雨又大雪, 酒楼内还有许多东西要搬,都是有些年头的物件, 掌柜的舍不得丢下,便想着来年春暖了再走。
州水城之后, 还有个卓城,距离开春也就一个月, 他们应当能等到那时候。
饭桌上三菜一汤,其实没动多少。
白玉珍珠汤倒是喝得见底了, 只是与往年的味道不相同,秦鹿没尝过,梁妄却是知道的,问了之后才晓得,以前的大厨已经没了, 如今在厨房里做事的是那大厨的徒弟,做菜更精细。
小二介绍时,说这白玉珍珠汤里的菇子,都是为了口感好,掏空了心儿的,咬起来满口汤汁,还问秦鹿与梁妄,这般做的,能否讨好得了燕京人的口味。
好吃是好吃,就是少了些以前的粗糙味儿了。
秦鹿付了银钱,便在轩城内买了两匹马,自己与梁妄骑着马慢悠悠地往卓城走。
到了卓城没一会儿两人便瞧见了街市上大摆长龙的难民队伍,那都是往欢意茶楼去的。
秦鹿与梁妄到了欢意茶楼前,伙计正在派粥。
伙计瞧见秦鹿与梁妄来了,连忙打招呼,可手上也不能停,只能让他们自己进屋里去,谢尽欢在二楼房间内,因为这天下了雪,太冷,他不太愿意出门。
秦鹿说了句玩笑话:“年纪大了便得我就他。”
她正欲进门,转身瞧见梁妄还坐在马上,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天边的夕阳,太阳还未完全落下,通红地挂在半空上,火烧云燃了大半边天,云层翻滚,一段一段,烧至他们头顶位置时,已经散成了雾一般。
秦鹿问了句:“怎么了?”
梁妄轻轻眨了眨眼,瞥了一眼城中尚且还留下来的难民,问了伙计一句:“他们怎么还没走?州水城还在往里放人吗?”
“您来的前两日,是最后一批人,只是我也不知为何这群人都到了这个时候了,偏偏还要待在卓城,也不往北走,可能是离了卓城,便没人再如咱们茶楼这般,还施粥派米了。”伙计说罢,看了一眼面前的馒头,不禁叹了口气。
做馒头的老头儿说他家东西也都收好了,过两日就走,这连续几个月救济难民,谢尽欢的银两不知花去了多少,如今城中连米铺都没有,所有的米皆在一日之间卖给了欢意茶楼,伙计不知谢尽欢这般做是为何,但他知道,如若欢意茶楼撑不下去,那整个儿卓城,也就成了荒城了。
梁妄下了马,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是跟秦鹿入了茶楼之后,莫名问了句:“你又为何不走?”
伙计一愣,说了句:“掌柜的对我好……”
梁妄也并未在意的样子,听见这话转身便要上楼了,秦鹿跟在他身后,总觉得他今日这两句话问得有些怪,只是上了二楼听见谢尽欢房内传来的声响,打断了秦鹿的思虑。
走到谢尽欢房前,秦鹿并未直接推门进去,敲了敲问:“谢尽欢,我与王爷回来了,你可方便见人?”
“见得!见得!”谢尽欢的声音传来,道完之后,过了好一会儿才来开门,秦鹿瞧见他站在自己跟前,才发现他手上杵着拐杖,抛了轮椅,一身厚重的棉衣。
秦鹿闻见他房内有些气味,于是后退一步,与梁妄在茶室和谢尽欢说说话,说完,恐怕明日就得走了。
谢尽欢的房中,是人将死时,老者身上都有的腐味儿,他不是不老,只是早年灵丹妙药吃得多,保持着年轻的容貌与身体,一旦无药可维持,便迅速老去。
他的身体上,有些肉已经坏死,枯败的气味萦绕在他行动的方寸之地,便是茶楼的茶香,也掩盖不住,人之将死,能瞧得出。
得梁妄允许,谢尽欢才艰难地坐在软垫子上,见秦鹿与梁妄依旧是他初见二人时的面容,不禁感叹时间飞逝。
秦鹿道:“过来,只是与你打个招呼,我本与王爷绕到轩城去了,可直接去良川的,但是想了想,还是要与你好好作别,州水城守不了几日,你这地方也不安全,恐怕今日一别,日后也再难见面了。”
谢尽欢怔了怔,连连点头,道:“是、是……”
楼下的吵闹声有些大,秦鹿听见,推开窗户朝楼下瞥了一眼,便见一个高大的男人怀中抱着个小孩儿,硬生生地挤到了他人跟前,被人插队,排在后头的人自然不甘,便与那个男人推搡。
双方争执,反而惹了不小的动静,好在伙计吼道人人有份,若再闹便撤了摊子后,那些人才消停些,但抱着小孩儿的男人,依旧站在了人前。
秦鹿心中不免一惊,她认得那个男人,若非是这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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