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爱(采采)》第37章


我不敢忤逆他,也出于不想让姑姑本就不稳定的情绪更加激动的目的,便顺从的答应了。顾嘉言是姑父跟前妻的孩子,这就难怪姑姑远嫁的那几年,爷爷对她一直冷淡的态度。一场雨不动声色的下了整整一个晚上,带来令人呼吸都觉得凛冽而稀薄的冷空气。
整个上午,我都是心不在焉的不在状态。
绘图的比例尺直接弄错了一个刻度,搞得全部方案都要返工,幸好没有牵扯到别人。
接近正午的时候,赵院长跟我分派了任务。
他让我开车载陆子煜去渝中区的美术馆看一个画展。其实,赵院长倒不是刻意的想乱点鸳鸯谱进行拉郎配,只是因为陆子煜的手伤严重不能开车,本来也可以派司机过去,但是又因为我的导师也会过去,我就成了最适合的陪同人员。
出门的时候,天气已经放晴,冷晴。
我直接从医院过来,还穿着昨晚那件宽大的羊毛披肩,头发随便抓成乱蓬蓬的丸子头,戴了一副宽大的黑框眼镜遮挡红肿的眼角,有些不修边幅。山城冬日的阳光,冲破天空中的层层迷雾,从厚重的云层中照射下来,细腻而明亮,如此奢华。
我站在设计院的阶梯前仰头抬手透过指缝眯着眼看了一会儿久违的阳光。
陆子煜何时出来我都没有察觉。
他着迷似的在背后注视我动作良久。
我讪讪的放下手掌,从随身挎包中翻出车钥匙。
陆子煜上车前,迟疑片刻,还是跟我道歉:“微微,昨天的事情,对不起。”
我已经坐在了驾驶位,摇摇头,没有作声。我看着陆子煜扶着右手慢吞吞的挪进来,便低头帮他调整了座椅的位置,好让他能更舒服一点。
我等了很久,他都没有动作。
我看了一眼他僵硬在一旁,不能做任何动作的右手,只好探身过去帮他拉上了安全带。
这是一个非常暧昧的动作。
一时之间,我们之间距离非常近,我的鼻尖萦绕的都是他身上清新好闻的须后水的味道,我突然意识到一件事,便下意识抬眼看了他修长白皙的脖颈,果然不出所料有几处细小的剃刀的刮痕。
我总是刻意的回避他,对他的付出选择通通忽视。
我发动车子,看一眼他右手臂上厚重的绷带,还是问了句:“你手上的伤怎么样?”
陆子煜牵牵唇角,低声说:“拍过片子了,赵院长帮我找了好几位骨科专家看,他们都说只是轻微骨折,休息一段时间就好了。”
他又安慰我一句:“放心。“
我并不知道是否真的如他所说那般轻描淡写。
因为展厅的面积很大,即使人流量大也并不显得拥挤。我四下逡巡了一圈,陆子煜的身高相当惹人注目,他身旁站着的苏红老师正低头关切的询问他的伤情。我停好车子进来,简单的跟导师打了招呼,她遇到熟人,去了另外一边。
我只好跟着陆子煜的脚步,漫无目的的在展厅内四处转悠。
他最终在一幅画前停驻脚步。
那是丰子恺的《白头相见》,小小的一幅,禁锢在一个尺寸相当的画框之中。
陆子煜问我:“微微,你还记得你曾经跟我说你想在乡下做一幢房子的愿望吗?”
我想起那年闷热的盛夏,我抱着半块冰冻的西瓜,坐在自习室最后一排的位置上,头顶是吱吱呀呀的老式电扇叶不停的转,身旁是认真画图的陆子煜。
我用勺子挖一口送到他嘴边,他嫌凉,没有吃。
我自以为是的用最小的声音说:“如果条件允许,我想在乡间做一幢房子,是那种白色的涂满了石灰的小楼房。就在老家的村子里,围起一片庭院,院子里有高高的梧桐树,夏天的田间有吃不完的瓜果,我要躺在梧桐树下的椅子上挥着蒲扇纳凉。”
我们的窃窃私语引来前排不满的白眼侧目。
他拿起画笔刷刷几下就出来一副国画风格的草图。
我捂着嘴巴夸张的喊道:“呀,陆大师,这幅画好像出自丰子恺之手。”
我不能再任由回忆泛滥。
我摇摇头,长长的呼出一口气,“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我都不太能记得起来了。”
陆子煜脸上的笑容凝固片刻,又恢复了惯常的温和淡漠,“丰子恺的画好,文章也写得不错,悲天悯人之中又有无限生机。”
我点头附和。
他继续说:“尤其让我印象深刻的是他在《人间情味》中的引用的一段话,是夏目漱石说的,他说,人生二十而知有生的利益,二十五而知有明之处必有暗,至于三十的今日,更知明多之处暗亦多,欢浓之时愁亦重。”
明多之处暗亦多,欢浓之时愁亦重。
我细细回味了几遍这句话,只觉得悲从中来。
陆子煜转过头来,“微微,我今年已经三十岁了。生命中能让我感到快乐的事情越来越少,我不想再浪费能跟你在一起的任何时间。从我决定回来找寻回你的那一刻开始,我就再没有想过后退。”
我有些情绪失控,又怕周围人察觉。
我一言不发的往外走。
陆子煜跟在我身后,我们来到美术馆外轩敞宽阔的广场上。这里中央是一片巨大的空地,饲养了上千只白鸽,一面临嘉陵江,凉风阵阵,我们沿着江边的步道步行了一段路。
我拢着身上的披肩,跟他说:“我现在很混乱。”
陆子煜说:“微微,如果你始终都不愿意踏出将你溺毙在其中的那片深,就永无泅渡到对岸的可能。所以,微微,你要勇敢点。”
我摇摇头:“不是因为这个原因。”
我十分矛盾的抓了抓鬓角的头发,扶着围栏迎风而立,低声道:“总而言之,我需要时间来搞清楚一些事情,我现在无法对你做出任何回应。”
我下午回去的早,用定时瓷罐煲了清鸡汤,按照虞大夫开的方子加了很多味对症的中药材进去,汤汁是乳白色的,味道也不会难以下咽。
孙一白来接了大乐/透。
我关上火,把汤盛好放进保温壶,搭了他的便车去医院。
孙一白看一眼抱着汤壶,没精打采窝在副驾驶的我,说:“你看你最近都瘦成什么样了,有什么事尽管跟我开口,别一个人瞎扛。”
我本来就有些昏昏欲睡,打了个哈欠略微调整姿势说:“你帮我照顾一下大乐/透就行。”
孙一白叹口气:“你没事也少去几趟医院,顾嘉言最不喜欢你陪床,你不在他还能消停点。”
我没有作声。
孙一白看我情绪不虞,又说:“微微,有句话叫做,揣着明白装糊涂。这并不是一个贬义词,如果他想你装糊涂,那么顺势而为才是对他最好的做法。”
孙一白一早便知道所有的事情,却一直装糊涂,或许,这是他一直秉持的处世哲学。
但是,我根本做不到。
尤其,是面对顾嘉言的时候。
穿过安静的走廊,经过护士站的时候,我确认了顾嘉言的病房中没有其他探病的人。
我很怕再跟姑姑打照面。
我小心翼翼的拧开房门,蹑手蹑脚的走进病房,生怕鞋子在地上发出踢踏的声音。顾嘉言可能是真的太累了,也可能是因为身体虚弱,他半靠在床头竟然都睡着了。他还穿着病号服,空空荡荡的袖管之中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瘦的能看到硌人的突出腕骨。他的身体歪歪斜斜的靠在一边,右手中还握着没有读完的半卷书,房间角落茶几上,加湿器向空中喷着薄薄的水雾。
我走过去,将保温壶轻轻搁在床头桌上,慢慢的抽出他手中的书本。
简装版的《珂雪斋集》。
他看书一向生僻。
我用右手轻轻帮他整理了腰后的靠枕,想帮他调整一个比较舒适的姿势,却不小心惊动了他。他的呼吸非常的轻,双眼迷蒙的反应了好久,才下意识的唤我一句:“微微?”
我很自然的将手心贴在他的额头,试了试温度,“吵醒你了?”
他摇摇头,支着身子想变换一下姿势,但是手腕使不上力气,我下意识的想要帮助他,将手臂穿过他的腋下往上用力带了带。
顾嘉言很无奈,低声跟我道谢:“麻烦你了。”
有些刻意的疏离。
我便立刻无所适从,只好没话找话说:“你在看什么书?”
顾嘉言说:“随便翻翻。不过刚才睡着之前刚好看到钱谦益为袁中道这册书写的序,中间有一句——姑存其绪言,以当过雁之一唳。觉得‘过雁’这个比喻特别好,人生如梦,声名皆是虚空,就像孤雁的在深秋晴空的长鸣,不久就会消散。”
我回味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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