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经病不会好转》第64章


“吴含,你怎么过来了?”他刚才明明在用严肃的拿腔和里面的医师说着话,但到我这里却刻意压缓了不少。
我这时才找回了一点说话的技巧:“那个,季弘说,你们科室出事了,我过来……看看你,有没有什么事……”
我讲得很慢很慢,怕哽噎得感觉又把我吞没,搞得我很丢脸,明明当事人都一派平静,我这个事外人反而哭出来,太怂了太不成熟了。
“没事,”江医生略微偏回头和里面的医生打了声招呼,让那医生进去,才朝我和季弘走过来,他没和我说话,先质问起季弘:“你告诉她啊?”
“对啊,我把师娘带过来安慰一下老师您一颗受惊的心啊。”季弘回得义正言辞。
“嘴真快。”江医生在季弘肩膀上按了一下。
“哎呦喂,疼。”季弘一边肩头放低,轻轻挑开江医生的手;问:“那个,南冉冉没事吧。”
江医生偏眼看了下里边:“刚动手术,麻药还没醒,很顺利,没什么大碍。”
季弘这才舒口气,几乎是同时,我也在心里和他做出一样的反应。
季弘干咳两声:“那就好,你们聊,你们聊,我就不当电灯泡了,哎,走噜。”
他说完就不作停留,头也不回窜回走廊,像只矫健又善意的猎犬。
“唉——这小孩,真是没长进。”江医生收回落在季弘身上的实现,平看向我来了,他眼睛温和得像暑假的夜晚,说话的语气是风拂过芦苇丛:“吓到了啊?”
我喉咙发紧:“没有……”
千万别哭,千万别哭,我在心里反反复复告诫自己,我也搞不懂啊,找不到江医生无助茫然到想哭就算了,为什么这个人都站到你触手可及的眼前了,反而更要泪崩。
我很久没有启齿,江医生也是,他大概也心知肚明,在等我整理好我那些复杂莫名的少女矫情。
“我怕你吓到,你没什么事就好。”泫然的意图总算被抑制回去。我一只手抓住另一只胳膊,医院的空气里,有不知道从哪里过来的丝丝凉意,让人有点冷。
是我的姿态激起了江医生想要给我捂捂的欲望吗,他忽然扯住我垂落在那的那只手腕,顺势把我拉进他怀里,还说出一句毫不相关的话:“别怕,我没穿白大褂。”
“我怕什么白大褂啊。”我支吾着说,这一秒钟,我实在是憋不住了,撤下所有隐忍,眼泪啊鼻涕啊,根本刹不住车,一颗接一颗地往外滚。我怕什么白大褂,我喜欢你还来不及。
“白大褂脏啊,全是医院的细菌,”江医生在我耳畔轻呵呵说:“没有男医生敢穿着白大褂抱自己家姑娘的。”
“那你袖子上还有血呢。”我摸索到他光裸的小臂,就着几根手指在上头刮了刮,潜意识地在确认他是不是真的没别的伤口:“我真的好担心你啊,今天季弘和我说,你本来明明不在办公室的,非要赶回来蹚浑水,蹚浑水就算了,还当着歹徒的面把他们往另外一个门赶,你会不会应付突发状况啊,这时候就不应该动,老老实实等待警察来控制现场,实施救援。”我禁不住要埋怨起江医生来了。
“不会,”江医生竟面不改色,大言不惭地承认了:“职业生涯第一回遇到这种情况,只想着尽快让学生和同事离开这个小空间,反正我也在最后边挡着,”他单手在我后背轻忽忽地拍了两下:“一回生二回熟,下次就按照你说的办。”
“还是别有下次了吧。”我本来撑着他臂弯的手,着实忍不住掐了江医生一下。
他像没有痛感似的,一动不动。
“在医院这样抱着是不是不大好啊?”我不好意思问。
“没关系,我这会工作服没穿身上。”江医生答。
好吧,就让我沉醉吧,在不可思议的地点,春风沉醉的医院走廊,仅有几毫米的,近在咫尺的间隙,我能瞥见自己的睫毛就黏贴在江医生白净的脖颈上,他的衬衫领子还泛着曾经洗涤后的清洁香气。而我的脑子里,唯独只有一个念头,什么都不愿想,只那么一个念头,就是想要抱紧他。
好梦终归会醒的,诊室里的,那名方才在和江医生交谈的男医生走了过来。
“江主任,你老……”他适当地停顿一秒,但脱口而出的那个字眼,还是让我揣摩出他本打算的用词:“嗯,南冉冉醒了,她说想见见你。”
☆、第四十三张处方单
不知道是不是担心我会有什么心理负担,江医生并没有让我和他一道进去看南冉冉,而是叫我留病房外面,大概怕我一个人在这孤独伶仃,他还特地嘱咐那名年轻的外科医师留下来,站旁边陪着我。
外科医生叉手立着,来回小幅度晃着身子,有些百无聊赖的模样。
“医生,你进去吧,我一个人没事的。”我的话语有些唐突地打断了他的动作。
他礼节性地笑了笑:“没事,等江主任出来。”
“我真没事的,我也老大不小了。”我刻意摆出纠结的神色。
“呵呵,”他善意地笑出声响,问:“他人好吧?”
“什么?”我一时间没听出他的意思。
“我是说,江主任,他人很好吧?”外科医生详尽地重述了一遍。
“嗯。”
“他是我们医院出了名的老好人,看吧,吉人自有天相,医闹都不会受伤。”
很想回他一句,这话我爱听。不过未免显得太自鸣得意了罢,我只慢吞吞地点了两下头,含蓄又笃定地表达认同。
我和那名外科医生,如同两根有高有低的路灯一样立了很久。江医生恐怕才进去五分钟,我就有种几乎要熬了整个通宵的漫长无期。
很快,高的那根忽然亮了,我听见他提起嗓门叫人:“江老师!”
听闻这个称谓,作为矮路灯的我也陡然激灵,以为江医生出来了,忙不迭朝前看去,结果办公室门前并没有人,而旁边这位青年所叫唤的人,并非江医生,而是停在他侧方的一名老者,他头发全白,梳的一丝不苟。神情过于严峻的关系,他一身白衬衣黑夹克的装束,摆在这样的季节也不会让旁人觉着热。
“好久没见了啊,小宋,在外科待得还好啊?”老人语气熟络,轻拍外科医生肩后的动作也分外自然。
“挺好的。”
“我就说你不会混的差,”老人虽然眉目凌厉,但倾吐出来的气质却是慈爱的,他接着问:“承淮人呢?还有小冉啊,她怎么样了?”
“噢,江主任刚进去了,南……嫂嫂刀口不算深,做了缝合,情况还好。这会把江主任叫进去了,不知道要聊什么。”被叫做小宋的医生话间略微扫我一眼,话腔里有挥之不去的为难和尴尬。
我大概能猜到眼前这位老人是谁了,季弘的江医生的爷爷,江行。医院间的人脉纽带四通八达,和固体传声一个性质,各种大事件也散播得最快,所以他成了最快得到消息的那批人,也因此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出现在这里。
“那你怎么站外边?”江老爷子接着询问,他压根没注意到我,或者说,哪怕余光会在不经意间瞄到我,但也全然会当作不认识不相关的路人甲那样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吧。
“嗯……这个……”小宋的尴尬简直要从皮肤里破出去,他终究还是把我推到老爷子面前:“江主任让我在外头陪着他女朋友。”
“啊?哦……”江老爷子向我看过来,先是微眯起眼的诧然,但极快地又了然了,态度的转化在他的语气词和神态里表现到淋漓尽致。
江家的礼仪风度真是一脉相承,老爷子压根并没像寻常人一般反应,不礼貌地反复打量一个未尝见过的人,只直视着我眼睛,问出我的名字:“吴含?”
天哪,这两个字,我的姓名,我从小写到大,作业本,讲义试卷,各种公共场合所谓的客户签字,任由成千上万的人叫着,熟悉到烂成泥巴发了霉我都能习以为常,但在被江医生的亲人念叨出来的这一秒钟,我竟有些感动和慌张了。
我局促不安地把手别到后方:“嗯,是我。”
就在我还在纠结着要怎么才能礼貌地称呼他的时候,江老爷子漾开一个很坦率的笑容,皱纹像散开的水波痕,他的南京普通话真让人亲切呀:“我是承淮的爷爷,老听承淮他妈说他现在谈了个年轻小姑娘,想让他带回来见见还藏着不肯,今天不还是让我刚巧碰见了。”
还好,不难相处,是个善意的老爷爷,我也开心呀,心成了装上一千只喜鹊的笼子,我憋不住笑,也跟着扬嘴角,可是又不知道该回应些什么,算了,就这么一直笑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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