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魅生1-5(楚惜刀)》5(楚惜刀)-第339章


不能原谅,却可以相忘。
让这十丈软红,就此尘埃落定。
削肌整骨,透脂凝血,镜心为长生洗去浮尘,轻罗脉络,将附着的面容剥离开来。她看不见血腥,却清晰摸索到皮、膜、筋、脂、脉、肉、骨,并指如刀,精确地牵拉肌肤。如慢弹古调,轻拨清商,紫颜以丝线收束皮下的筋膜,把剪开的血肉表里贴附在新制的面具上。
这是神圣的时刻,改换冰姿,妆成玉质,如仙家点石成金。两人配合无间,镇定地沾蕊匀檀,指下血污仿似琼瑶美玉,在针刀下闪烁熠熠光芒。
长生一动不动凝视妆镜,之前紫颜问及他是否要亲眼目睹全程,犹豫片刻后,他选择了坦然面对。香雾烟云中,眉间丽色渐被血色染污,原本澄净至极的明颜,如花破月残,撕开了致命的伤口。
他的记忆陡然转回至那一年,不堪收拾的痛楚,如当头一盆雪水,冻住了从前的人生。自此,他就是被摘落花枝的残叶,在风雨中呼叫,在苦海中飘摇,孤零零苟且偷生。长生忽地大叫一声,浑身颤抖,拖了摇摇欲坠的身躯,拍开紫颜的手往外逃去。
大滴的汗水自他身上冒出,血肉模糊的脸面反复折磨他的心,他只想远远离开,再不敢看魂伤梦碎的那段往事。
有了醉颜酡的麻醉,长生的躯体并不吃痛,可是心底里尖刀在磨,每滚过一遍就是一个伤口。让他再次目睹面容被损,压抑多年的创伤再度重现,是今次易容施术最难逾越的关口。镜心听到他奔跑的声音,忍不住开口唤道:“长生,不要走……”
他迷乱的心头闪过一道辉光,脚下略慢,紫颜一手捞住他,用银针刺入云门、内关、合谷几个穴位,令他安静下来。长生凄然看向少爷,浑身酸软,无力欲坠,紫颜扶他回软榻上躺了,叹道:“先破后立,向死而生。你当这是另一个自己,冷静旁观就好,过了这关,往事再不会是你的心魔。”
长生瞥向镜心,她克服了眼盲之疾,而他需要更多勇气驱除心病。他闭上眼,浮浮沉沉地飘荡在黑暗中,紫颜的手温柔拂过他的面容,替他止血祛瘀,姽婳翻手撒下新香,疏疏落落如细雨轻抚心头。
镜心喃喃轻诵,古奥的语音不知在说些什么,奇妙的音节如打开一道远古的大门,长生的心情竟很快平静下来。他安静地体味萧然若寂的心情,依紫颜所说,旁观自己的畏惧与悲伤,感受幼时那份无助,回顾这一路来的颠簸坎坷,渐渐有种释然。
“少爷,我将来也可能成为你么?修成一颗不动心。”
“你就是你,不要迷信什么偶像,做自己就好。心就算动了又何妨?不是动摇就好。”
“少爷,如果忘不了过去的不幸怎么办?”
“把它看作一个伤疤,既已结痂,其实,就是好了呀。就算忘不掉,只要你不害怕,也就不会再疼了。”
当雪琼胶如噬梦的怪兽,牢牢咬住了长生,所有与损毁面容相关的悲哀往事都沉入脑海深处,再不会泛起沉滓。长生自觉丢失多年的命运,绕了一圈后褪去张牙舞爪的狰狞,乖顺地藏匿在这旧貌新颜中。
紫颜注视这张清秀的脸,它锁在光阴中太久,如今初嫩如新芽,禁不住风霜。于是他抬手塑颜,在其上添一程历练,一腔热血,将这些年来长生走过的岁月悉数刻下。
一张旧面,焕然心生。
两行清泪涌出,长生潸然涕下。
紫颜留下调好的桃仁膏与玉屑膏,与姽婳静静退了出去,余下镜心与长生两人相处。侧侧见紫颜神色喜悦,道:“终于了却你一桩心事。”紫颜长叹一声,压在心头多年的大石瞬间被击碎,余下的时光,便是把这些碎石一块块捡了丢弃出去。
姽婳蹙眉叹道:“没想到这针刀动起来,和皎镜剜骨割肉也没两样,早知如此,我就不去看了。”傅传红为她拭去额头上的细汗,道:“既是如此,去喝一杯压惊如何?”侧侧道:“他以前为你我易容,都是调脂弄粉的风雅事,但若真想长于皮肉上,非要见血不可。”
姽婳摸了摸脸,心有余悸地吐了吐舌头,“罢了,好在制香师驻颜只凭香料,要让我这样刀里来血里去地走一遭,不如鹤发鸡皮过日子。”侧侧掩口轻笑。
当天,长生不时恶心呕吐,镜心一直在旁照料,毫无不耐。有雪琼胶完美地黏合,他的容颜没有一丝修饰过的痕迹,一颗心也渐渐平复如初。
次日中午,萤火听说长生恢复旧颜为之欣喜,特意赶来为他祝贺。卓伊勒及丹心、元阙等好友亦来恭喜,众人在院子里摆起酒筵,长生终于大好,亲自做东相陪。长生与萤火、丹心、卓伊勒、元阙、炎柳六人一桌用膳,璇玑、玉叶、珠兰唐娜围了镜心另开一桌,其乐融融。
卓伊勒好奇地望着长生的面皮,伸手欲抚,道:“这才多久,就长结实了?”丹心啪地打掉他的手,“去,不要欺负长生,好容易有张脸,不能再弄丢了。”
炎柳哈哈大笑,认真地望了长生道:“老实说,雪琼胶极为昂贵……有剩的没有?”长生道:“少爷向夙夜大师求的,要不然,我替你求一份去?”想到夙夜的手段,炎柳头皮发麻,苦了脸道:“算了,叫墟葬去要,再怎么说,他要成亲,夙夜总得送礼。”
元阙一人喝着闷酒,长生知他心思,特意敬他一杯,小声说道:“照浪现今半死不活,你想开一点。”元阙点了点头,圆脸上布满哀伤无力,语声低沉地叹道:“我没事,过了这阵就好。”
他得知爹爹的身份后,一意想寻找其下落,不想听到爹爹早已身亡的消息,万念俱灰下,唯有复仇能支撑他的精神。没想到如今,连复仇也成了泡影,一时空虚寂寥,竟是全身力气都散了似的。
丹心瞥了元阙一眼,痛心疾首地道:“百工司就要开张,看你那个颓废样子,哪有我半点风光?要不要打你一顿,让你清醒清醒?”元阙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这厮想逗他开心,就该软语温言,像这样满嘴质问,鬼才有好心情。
“长生,你给他易个容,扮成照浪,我捅他一刀,就清净了。”他如此吩咐,眉眼里果然添了精神。长生瞅见元阙多了一丝流动的生机,暗朝丹心使了个眼色,叹气道:“你既是心情不佳,通天城黄金宫想是不能去了。那里以金为木石,建筑上颇有精到处,我看,不如我绘了图纸给你如何?”
元阙听了神往,踌躇片刻,终不忍舍。丹心摩拳擦掌地道:“黄金宫是个宝库,上回我拿到的金册御书上记载的阿焉尼大典,有不少述录匠作炼器的心得,可惜我所获不全。这次禀明了于夏国主,一定要都拿到才好,想法子通译传世,可谓一场功德。”
元阙忙道:“你懂匠作?不懂可译不精确。”他听得心痒难熬,胸臆间悲痛略减,情知这两人一唱一和,于是顺水推舟。丹心一拍他的肩膀,“自然非你去不可,我和璇玑说好了,这回要在里面住上十天半月。”元阙道:“既是如此,不如禀明了北帝趁早出发,对了,带上百工司的人一起揣摩。”
元阙既已振作,长生越发心安,瞥了邻座的镜心一眼。接下来的日子,便是陪她好好游历北荒山水,想到这里,长生一阵心热。
此时皎镜特意携了丹药来看望长生,看他气色颇佳,安心笑道:“紫颜总算做了一件好事!这下我把医馆丢给卓伊勒,他有你相伴,总不会行差踏错。”长生心中咯噔一下,一脸苦相,皎镜慧眼如炬,远远瞧了镜心一眼,凑在他面前笑道,“你想游山玩水不难,去过了就要收心,乖乖回来帮忙。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才是人生大事。”
卓伊勒在旁听见,朝着长生扮鬼脸,珠兰唐娜亦是幸灾乐祸地偷笑。长生嘟囔道:“我看你们一个个不是开店就是做官,哪里有所谓十师的逍遥自在?都成了大俗人一般。”
皎镜敲着他的脑袋,哈哈大笑道:“你说得没错,我就是想逍遥自在陪老婆,这医馆才会丢给卓伊勒。他陪你在长生府住了一年,你就还他一年也是应当。别啰啰嗦嗦的,北荒这里不比京城,有的是你大展拳脚的机会。”
元阙与丹心闻言看了过来,皎镜瞥见他们,正色道:“还有你们俩,做官之后,手艺必是要荒废的,到时若十师再次相聚,我会直接去请璧月与丹眉两位大师。你们够自信,就来试试,小心被你们师父老子压得抬不起头。”
两人悚然而惊,他们原想得天真,有北帝撑腰下的百工司超然诸国之间,俨然可取北荒财货为他们所用,届时凭借掌下技艺,定可惊天地泣鬼神。皎镜这几句提点,却恰恰指明游走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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