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扑倒老公大人》第569章


而后,便只剩小囡和陶子的一片哭声……
谁也不知道,他最后念的一声“念之”到底是什么意思……
小囡站在画展的最后一个厅里,周围全是哥哥生命里最后几天做的画,下笔抽象而凌乱,可她能明白,那是怎样的生命脉搏在跳动。这是属于她一个人的展厅,只要站在这其中,她就能感觉到哥哥生命的气息,那样安静而又温暖地存在着……
宁震谦是被念之搀扶起来的,九十岁的他,完全老态龙钟了,主要是莫忘去世后的这半年,更是急速地老了下去。
“爸,小心。”陆念之搀着他左臂,陶子搀着他右臂,三人一同出了家门,上车,往展厅而去。
并没有对外宣称是宁震谦九十大寿,也没有刻意宣传这次画展,但来参观的人还是很多,怀着对一位去世的自闭症画家的尊敬,每一位来观画者都严肃而宁静,没有一个人交头接耳,仿似,怕惊醒了这位已然沉睡的画家……
宁震谦在女婿和妻子的搀扶下,脚步缓慢地迈进展厅,小囡看见,亦迎了上来,含泪微笑,“爸,您来了。”
宁震谦点点头,满目柔和而依恋地看了眼自己的女儿,从陆念之手里抽出胳膊来,伸出微微颤抖的手,给小囡拭了拭眼角的泪。
九旬的他,视力已大不如前,可他看得见,他就是看得见小囡的眼泪……
“爸,走吧,有两个人要见您。”小囡取代了念之的位置,扶着宁震谦往内厅走。
会客厅里,坐着两个同样头发全白的老人。
“两位叔叔,我爸爸来了。”小囡轻道,扶着宁震谦走向他们。
两人回过头来,虽然已是和他一般老去的容颜,可他还是一眼就认出来,这分明是方驰州和小海……
“小方!小海!你们……”宁震谦激动不已,蹒跚着上前,紧紧握住了他们的手。
“团长……”郝小海依然叫着他的团长,他心中永远的团长,泪水纵横。
方驰州则一直握着他的手,亦激动不已地念着,“九十了!九十了……”
是啊,九十了……
想当年,都是铁骨铮铮的男儿,都是纵横高原的狼,如今可还记得当初高原的风,高原的雪,高原的格桑?
“姐……这个……是有人带给我的,送给你……”小海已年过八旬,是三人中腿脚较灵便的一个了,小心地将一盆格桑花交到陶子手里。
“小海……谢谢……”陶子泪盈了眼眶,格桑花依然开得鲜艳而顽强,就像每一个人,都顽强而幸福地活着,幸福,和格桑一样,都不是传说……她拭了拭泪,哽道,“你们三个很久没见了,好好聊聊,我去外面看看。”
于是,把会客室的空间留给了他们,说起当年年轻气盛时部队里那些骁勇的往事,三人仿佛又回到了从前……
陶子、念之和小囡则在外处理画展的事,到中午快吃午饭了,陶子便欲去叫这三人,刚迈步,小海就急匆匆跑来,表情赫然,“团长……团长他……我们叫救护车了……”
陶子眼前一黑,差点晕倒……
小囡及时地扶住了她,她才好不容易站稳脚步,匆匆朝会客室跑去。
这一天,迟早要来的……
其实,她早已有预感。
他说,他会努力,活得比莫忘多一天,而今,却已经多出了半年。这半年里,每一天都像偷来的一样,她心惊胆战、焦心焦虑地看着他每况愈下,却已束手无策……
救护车呼啸而来,急速将他送进医院。
然而,如同油灯耗尽,九十岁的他终于还是走到了尽头,以他的状况,能活到今天,已是实属不易……
病床上的他,大口大口地呼着气,唇形在动,却已然发不出声音,只依着他的唇形,判断地出他在叫,“囡囡……囡囡……”
“妈,爸爸在叫你……”小囡哭红了眼睛,把病床的整个空位都让给了陶子。
陶子捂住嘴,没有让哭声泄露出来,只有眼泪如决堤般的流……
“囡囡,囡囡……”他的唇形依然在描绘着她的小名,这个,他从十几岁就开始挂在嘴上,而事实上也刻在心里的名字……
她知道他有话要说,咬紧了嘴唇靠近他的唇,仿若回到当年他重伤的时候,他也是这般如此的依恋她,“首长,囡囡在这里,囡囡记得的,军嫂十不准第九条,不要让你找不到我……首长,囡囡一直都在这里,从来不敢忘记……”
他意识模糊,只感觉到熟悉的气息若有若无,便知是她来了。他的唇颤动着,仿佛又看见了S团那个临时搭建的舞台上,那个寒冷的高原之夜,她穿着小花褂儿,扎着两只小辫,一声声地唱着“兵哥哥……兵哥哥……”,唱得他心都颤了……
他伸出颤抖的手,在空中胡乱地抓着,仿似想要抓住什么……
陶子一把握住了,将他的手放在心口,哭道,“首长,囡囡在这里!在这里……”
他睁着眼,却看不见她,骤然之间却安详下来,缓缓吐出一句话,“囡囡,不哭……”
陶子泪如泉涌。
囡囡不哭……
六岁,他给她梳着辫子,笨拙地手给她擦眼泪,说,“囡囡,不哭……”
他回京,她抱着他大哭不已,他摸着她的羊角辫,给她擦泪,说,“囡囡,不哭……”
二十六岁,她和他在S团宿舍的浴室里,重伤初愈的他,在覆满蒸汽的玻璃上写下:囡囡,不哭……
他一直到最后一刻,记得的仍然是“囡囡不哭”,可是,她这一辈子的眼泪,还是为他而流,为他流尽……
“是!首长!囡囡不哭!囡囡是最勇敢的孩子!”她答应着,却失声痛哭起来,一如当年六岁的她,咬着唇对他承诺,“糖糖哥,囡囡不哭,囡囡是最勇敢的孩子……”
他脸上露出痛苦而挣扎的微笑来,拼着最后一口气,在她耳边模糊不清地说,“囡囡……囡囡……对不起……我……爱你……”
而后,覆在她心口的手,无力地松开,挣扎的表情也回复平静……
陶子的心忽然间被掏空了一样,不痛,却空得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了,只怔怔地看着这个人,仿佛仍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直到医生终于无助地对他们投以抱歉的眼神,陶子都还傻傻地站着,仿佛灵魂出了壳一般……
小囡泣不成声,抱着陶子喊着“妈妈……妈妈……妈妈你别吓小囡……”,唯恐,妈妈也承受不住这样的打击。
陶子此时才终于明白过来,却出乎意料的平静,缓缓地俯下身来,贴在他身上,只是泪如雨下,“首长,让囡囡再哭一次……囡囡不听话了好吗?就哭最后一次……以后,囡囡再也没有机会哭了……首长,不要对囡囡说对不起,囡囡从来没有怪过你,囡囡的心,一如六岁时一样,视首长为太阳,永远随着首长而跳动……”
陶子的话,让小囡哭倒在陆念之怀中,她从来不知道爸爸妈妈之间究竟经历过怎样的感情,可是,真好,爸爸最后一刻记得的人,只有妈妈……
甚至,连他深爱如斯的小囡,他也没有提起,也许,是因为他放心不下的只有妈妈……
当晚,宁震谦葬礼简单而庄严地举行,前来为宁震谦贺寿的小孩和方驰州怎么也没想到就这样参加了团长的葬礼;
然而,让他们更想不到的是,亦在当晚,他们的嫂子,陶子,亦与世长辞……
就在殡仪馆,在宁震谦灵前,她给他敬了香,而后,便久久地伏在蒲团上。
初时,小囡以为妈妈是在祈祷,直到后来,陶子的身体倒向一边,她疾奔过去,才发现,妈妈,也已经去世了……
于是,一个人的葬礼变成两个人的追悼,小囡同一天痛失双亲,难过,更多的却是感动。
这,是真正的生死相随,没有所谓的殉情,一切都是自然选择的结果。她想,只有爱得很深很深的人上天才会如此安排……
追悼会后,她将父母的骨灰合葬,墓碑上,刻了五个字的墓志铭:永远在一起。
她想,这比寻常的碑文更合父母的心意。
永远,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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