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是朵两生花-唐七》唐七-第52章


我撒了谎。
这是最拙劣的谎言,他却假装相信。
那天晚上,周越越打来电话,告诉我秦漠第二天的飞机到C城,人大概已经在飞机上了。她在电话那边东拉西扯了半天,临挂电话时说出完全不符合自身风格的话:“宋宋,做选择的时候多想想自己,多想想颜朗。”我镇定地答好,却忘记挂上电话,直到听筒传来忙音,才反应过来她刚才说了什么。
秦漠明天就要回来,事情马上就要了结。我选择了那个甩不开过去的颜宋,我要把秦漠从我的生活里剥开,就像析开橘子皮和橘子肉,干干净净的,完完整整的,绝不拖泥带水。
心中有难言哽痛,一直哽痛到喉咙口,但幸好,我想真是幸好,幸好我爱他不深。可这样的爱,也许我今生再也不能给谁,我虽爱他不深,此时却最爱他。是的,我最爱他。可我一直在失去,失去记忆,失去养母,失去青春里初次的恋情,我只是,只是不能想象林乔从我眼前消失,他就像我的一段人生,而这一次假如再有一场失去,势必,会失去得最为彻底。
彻底得让人无法承受。
对,和林乔在一起才是正确的,他不是一直在渴望着我,像被抛在岸上的渴望水泽的游鱼,当第一缕晨光穿破云层到达地面,就会因干渴而死?我是他的因,不能不做他的果。也许这才是命运最初的样子,我和他才是注定?脑海里分裂出两个我来,一个眷恋秦漠,在拼命呼救,另一个却残酷无情,时刻同我论述命运。我想谁来救救我,谁来救救我,我已多年不曾这样软弱,但最终,残酷的那一方取得了最终的胜利。
我做了很充足的心理准备,等待秦漠回来兴师问罪。
我设想的场景是在晚上九点之后,他风尘仆仆从纽约赶回来,手里提着行李,手臂上还搭着大衣。窗外必须要有万家灯火朦胧月色,林木间传来伤感的小提琴伴奏。当然,如果实在没有也不必强求。这样,就齐聚了日本电视剧男女分手经典镜头的所有要素。
他说:“宋宋,为什么这么多天一直不接我电话?”
我就说:“秦漠,我们分手。”
他势必要问:“为什么?”
我依然说:“秦漠,我们分手。”
这时候他肯定恼了,过来抓我的手,强迫我回答:“你至少要给我一个理由。”
但我不给他机会,我简直至死不渝,打定主意只给他六个字:“秦漠,我们分手。”
我想象他会有什么样的表情,像是做复杂的填字游戏,每一步都精打细算,填得不亦乐乎,乐完了一抹脸,发现满脸的水。
也不知道是汗水还是泪水。
我在深夜里痛哭失声。
事实上,我设想的台词没有一句用上。就像好不容易规划好的人生,等那一年、那一天到了,计划早变化了。
我看到秦漠的时候,并不是晚上九点之后,甚至不是晚上。那是下午三点过,空气经过头天的大清洗,还带着泥土的清香,好不容易能看清的高远天空上,悬挂着鹅蛋黄一样的太阳。
T大附院住院部下面的小花园里,病人三三两两或下棋或散步。我和林乔在一株老枫树下的长椅上看书。我坐着,手里握一本学期论文用的参考资料,他躺在长椅上,头枕着我的腿,看严歌苓的《穗子物语》。他不常看这些书,病房里仅有的娱乐书刊是几本体育杂志、几本电脑杂志和两本历史类书籍。这唯一的一本小说还是我带给他的。有微微的风,枫叶的阴影投在地上,随风摇摆。
我想事情想得入神,没有在秦漠出现时就感知到他,等到终于发现他时,他已经离我们很近。
他站在离我七八步远的地方,手上没有大衣也没有行李,英伦风格的格子毛衫外搭一件黑色的半长风衣,深色牛仔,高帮军靴,看起来一点也不像三十三岁的人,脸上没有任何风尘仆仆的迹象,状态好得可以换上礼服直接去拍结婚照。
他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眼躺在我腿上的林乔,林乔仍在看书,没有注意到他的视线。
我重重咽了口唾沫,想这是最好的时候,这是最坏的时候,只要他说出那句话,说颜宋,你为什么不接我电话,我就可以告诉他:“秦漠,我们分手。”这演练了一晚上的台词,眼看就要脱口而出,只在等待一个合适的契机。
大约我的僵硬太过明显,林乔将书放下来,抬头想打探我的情况,这时我清楚地发现,他也僵了,下一秒,已从长椅上坐起来,书从他身上滑了下去。
秦漠并没有问我那句话,他甚至什么都没有问。他就站在那里,本就颀长挺拔的身材在摇曳的枫叶下更显颀长挺拔。我想起我们分别时他发给我的短信,别让我找不到你。真是一句谶语,仿佛那时他就感应到我们终会丢掉彼此。即使不丢掉也要错过,就像这一刻,他找到我,但我的心情相较那时已大不相同。
我从椅子上站起来,方便能够不用过于仰视的目光注视他。
一支竹蜻蜓忽然飞到他脚边,他弯腰捡起来,递给从后面追过来的穿病号服的小妹妹。低垂的发丝挡住他的眼,我终于有勇气说出话来,我说:“秦漠……”
只是喊完这个名字,就被他打断,他几步走过来,微笑着上下打量我一眼:“在准备学期论文?”
我点头。
他像往常一样揉我的头发,用温柔的口吻嘱咐:“给你带了东西回来,晚上准时来拿,过期就拿不到了。”说完看了看手表:“时间不早了,我还有点事。你,”他眼神平静地瞟了林乔一眼,再移开目光只看着我一个人,“事情办完了就早点回家,朗朗想吃火锅,我买了做火锅的材料,还得你回来弄。”
秦漠离开时,我站在原地久久不能出声。
林乔将地上的书拾起来,低声道:“我先上去了。”我说:“好。”但他并没有迈步上楼,良久,平静道:“你只要偶尔来陪陪我我就很高兴了。”我看着头顶上的枫叶,就像一波黄色的海浪,我说:“今天晚上我会和他说清楚的。”他肩膀颤了颤,没有说话,叹了口气。
从医院出来已是晚上八点,其间林乔疼痛发作,我就在他身边,亲眼见他疼得咬紧牙关,额上身上全是冷汗。他让我走,我没有走,我一直握住他的手,他的手指在我手腕上捏出青色的指痕,他疼得太厉害。我一点忙也帮不上,我帮他擦汗,他挥开我,他断断续续地说:“让我一个人待着。”医生给他注射了镇痛剂,好一会儿,他慢慢睡着。
我看着他消瘦苍白的脸色,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死亡的阴影时时刻刻笼罩在这间阳光充足的病房里。他的生命正在一点一点流逝,没有人知道他还能不能够好起来。浭噺苐①溡簡看,咟喥溲:爪僟書偓。前路横亘着一场厚重的迷雾,谁也不知道雾色后是碧空万里还是暴风骤雨。我终于感到害怕这种情绪。
离开医院,又去学校图书馆借了两本病人心理护理方面的医学书,我一路步行回家,边走边给自己做心理建设。我说,颜宋,你已经做好决定了,做了决定就不要后悔。你爱秦漠不深,及时了断对两个人都好。他会找到更好的女孩,样貌乖巧,家世单纯,不会像你这样年纪轻轻就生了个儿子,不会像你这样平凡又坏脾气。你不能对他这样坏,选择了陪着林乔,还让他待在你身边浪费青春,你要放手,你要祝他幸福。
我拍拍脸,放松咬得死紧的腮帮子。
不久就到家,我端详一阵门扉,拿出钥匙开锁,嗒的一声,锁被打开,手一抖,钥匙圈掉在地上,我愣了一下,弯腰拾起推开门。
客厅里大大小小的灯全部打开。
我以为会是一场庄严的审判,没想到秦漠坐在客厅里陪颜朗一起打游戏。
他总是不遵守社会发展的一般规律办事,让人心里没底。电视屏幕上是一款老式的赛车游戏,颜朗身上穿了件英伦风格的格子毛衫,和他身上的一个样。两个人坐在地上握着游戏手柄专注地看着电视机,配合得很好,侧面的线条神情竟然极其相似。我恍了恍神,脑海里快速闪过某些东西,想要抓住,又一瞬间没影。
秦漠回头看到我,放下手柄起身过来,颜朗看着电视屏幕目不转睛提醒他:“喂,干爹,这一关还没有打完,你不能要美人不要江山呀。”
我对颜朗说:“你收拾收拾回房间去做作业,我和你干爹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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