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涌_碎鸦》第65章


这一问,让陈寻彻底失声。他隐约能理解赵系景的话,可也只是隔着保鲜膜嗅气味,虚虚实实、半懂不懂。
而保鲜膜的被捅破,发生在次日晚上。
陈寻其实已经下定了决心,佯装无事发生,把一切都瞒骗过去。当然他这样做并非为了替陈冰打掩护,只是怕妈妈接受不了。生活里比比皆是的例子,你骗我我骗你,反而能将伤害减到最小的程度。
他说服了自己,并坚信这样是为了妈妈好。
傍晚到了饭点,徐婉雅端菜上桌,陈冰放下报纸走过来,看起来……似乎一切都安然无恙。
用餐时,陈冰又捣鼓起他那套心灵鸡汤,倒提着筷子在空中一点一点,嘴里含着饭菜,口若滔滔悬河:“我听我朋友说了,现在有些中外合作的学校办得也很好,比如什么西浦宁诺,你要是觉得可行,高考可以往这个方向努力。”
陈寻不说话,闷头吃饭。
徐婉雅有所顾虑:“那样的学校学费都很贵吧?我听说可能还得出国,出国的花销就更大了。”
陈冰当即放下筷子,长呼口气,颇有不耐烦的意味。
“你懂什么呢?这些都是经过我深思熟虑后的建议,学费贵不贵、花销大不大,有啥关系?这么多年,家里靠我一个人的工资,不也过来了?”
他的言语泛泛无实指,却像钝钝的刀,锉上母子二人的心。
徐婉雅默然,向菜里伸筷子,夹给自己也夹给陈寻。
陈寻皱眉垂眼,已经有怒火冒了头,暂时被他压了下去。
陈冰给自己舀了一碗汤,喝了一口继续道:“我那个朋友还说,出国是一种非常好的,让孩子增长见识的方式,现在都兴这个,多花点钱不亏。”
停顿片刻,又斜眼瞄徐婉雅:“你不用担心,你复不复职都没事,他以后所有的学费和开销都由我承担。”
此话细听有些诡异微妙,挺像在闹离婚。徐婉雅无所察觉,局促地垂下手。陈寻余光瞥过去,她的眼眶已经红了。
“我还是……打算以后复职的。”她带着细弱的哭腔,小心翼翼地说。
陈冰正在喝汤,抬起手摆摆指间的筷子,语音模糊地回:“不用不用,这个家以后都由我来扛。”
“扛什么?”
陈冰愣住,迷茫地抬头,才发现声音来源是陈寻。对上他充满诘责质询的目光,陈冰发怔,犹疑地开口:“儿子,怎么了?”
“你自己心里清楚,”颤抖渗进手掌的每根筋骨,陈寻已经拿不住筷子,“你那个朋友是谁?”
“嗯?”
“我问你那个朋友是谁!”
陈冰干笑两声:“我朋友,多了去了啊,你也不是都认识。”
他字正腔圆,发音精确,可惜眼里的心虚还是出卖了他,连灯下光斑烁烁的眼镜都能作为证物。
徐婉雅擦完泪、擤完鼻涕,扭头看陈寻:“儿子,怎么了?”
陈寻盯着陈冰,越看越心寒。陈冰转转眼珠,试图切换话题。
“今天的汤不错——”
“是昨天上午那个女的吗?”
声音戛然而止,陈冰的眼睛睁大到骇人的幅度。
“儿子……”
“我都看到了,”陈寻重新拿起筷子,夹住徐婉雅刚刚放进去的土豆丝,“所以你不用再演了。”
屋里突然静到极致,静得吞没了所有的动。陈寻嚼着土豆丝,在不安和畏惧中屏息等待妈妈的爆发。
然而没有,徐婉雅的神情没有任何波动。
就好像……她早就知道会发生。
第66章 新年03
结束回忆,陈寻正打算开门,门却自己先开了。屋里挺亮,先涌出暖风,再倾泻出成片的灯光,最后是裹着大棉服的徐婉雅。
她头发披散,看起来不顶精神,但算不上憔悴,凝视陈寻片刻,倦倦开腔:“我是说门外有钥匙声……你怎么不进来?”
陈寻扶墙站直,哑声回答:“没有啊,你听错了吧?我才到。”
“书包给我。”徐婉雅也不拆穿,向他伸手。
陈寻绕过她的胳膊,径直背着包进门。
家里现在只有他俩,陈冰在真相败露的第二天就草草收拾几套衣服走了。去了哪,没人知道;但他肯定会回来,这点母子都清楚。
徐婉雅这几天难得的平静,光看着她,你不会觉得她经历了什么,只当她是劳苦过头的家庭妇女,穿扮不够精致,每根发尾的分叉都藏着疲惫。
她只会在跟父母和密友煲电话时,对情绪失去最起码的控制。
“他走,能走到哪里去呢?我们还没真正离,这房子他终究是得回来的呀。他这样做,弄得我成了个罪人,凭什么?啊?”
陈寻站在餐桌旁喝水,面前摆着一碗水饺,身后隔着一道门板的抽噎又阵阵响起。
“那你错了,我还真不怕。我想通了!昨天也跟郑主任他们说好了,过段时间我就复职,大不了儿子我来养啊,对不对?我算是明白了,女人还是得自立……”
“立”字发完一半,破嗓的啼哭紧跟而至。
“真的,我的命太苦了,没见过哪个比我更苦的!菩萨根本不保佑我,那一套顶个屁用!”
“行了不说了,就这样吧……唉你放一百个心吧,我才不会为他想不开。”
门里静下去,拖鞋摩擦地板的声音显得很突兀。陈寻漠然摘下眼镜,提起筷子往碗里伸。
徐婉雅走出来,静悄悄坐到他对面,支着胳膊一愣一愣地凝视他。两只眼睛桃核一样,肿到有种惊人之情。陈寻吃得快点,她就把目光对准他的脸;吃得慢了,视线便下移到碗里。
片刻的沉默后,她问:“儿子,如果……妈妈真的跟爸爸分开了,你选谁?”
陈寻呆滞地顿住,挂在筷头的饺子掉了回去。他不喜欢这个问题,像个开放式的算术,还硬要他给出答案。
徐婉雅等得有些心焦,前倾身子再次试探:“儿子,妈妈以后会坚强会振作的。关键,妈妈有儿女心,你知道吧?”
她看他一直沉默,失落地胳膊往桌沿下方一溜。想了想又不甘心,攀回桌子说道:“没关系,你晚上睡觉前好好考虑一下吧,妈妈等你的回答。”
语罢,徐婉雅起身离开。
***
学校安排心理老师在高三各班轮流讲一堂心理辅导课。轮到三班上这课,已是下午最后一节。望着一大片在书堆之间埋下的头,老师忍不住玩笑:“我上这课,每年的体会都是,教改班的学生还没有普通班的听得认真。”
大家都敷衍地笑笑,笑完继续低回头做题。叶西是不一样的烟火,支着下巴听完了一整堂课。最后老师在黑板上留下办公室地址与联系方式,她还抄了下来。尽管不知道到底能不能用上,但抄下来总没坏处。
傍晚放学,天空相对晴朗,叶西吃完饭,下楼准备去操场转几圈。
临近高考,广播室喜欢放些励志热血的歌曲,伴奏里的鼓点擂着天空,敲走了不少寒气,气氛不错,合该让情绪变明朗。然而叶西没有,从楼道走到小广场,她一直在想昨天赵系景所说的话。
上周的事,陈寻最早发现端倪是在周六,陈爸爸彻底摊牌是在周日……
她拿出手机,调出通话记录。其实周一深夜有过一个陌生号码打进来,但因为她余悸未消,害怕是某个要为刘晶晶一家打抱不平的人,就直接掐断了。此刻细思起来,她隐约有些不安,不安里还糅杂着歉意。
万一……这电话是他打的呢?
叶西脑子里出现了一副场景,羸瘦且孤独的人、黑暗无尽蔓延的深夜、从耳旁滑到腿边的失落手机……她不敢再往下想。
可她的歉意来源远不止这通非常可疑的电话……
她的弟弟叶南,已经害得三个家庭覆灭了。
叶西回神,满心沮丧地往前走。路过篮球场时,她分心瞥向侧面的体育馆,心理老师所提到的咨询室就在这栋圆形建筑物的四楼。体育馆西门的楼梯是为四楼独立设置的通道。
正想着,从楼道里慢悠悠走出来的陈寻晃进她的眼角。
叶西一度以为自己看错了,愕然到浑身的汗毛都悚立了起来。
陈寻不太精神地垂着头,校服宽大到藏风纳寒,心理老师跟在后面,手掌在他肩膀上按了按,嘴巴动了几下,随后转身上楼。
像场无声的悲剧电影,没有任何台词告诉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她却窥见了故事的全貌。
陈寻没有注意到她,在原地定了片刻,抬手点烟,而后走到一旁的乒乓球桌边坐下。这电影颇有些首尾呼应的意思,那台球桌是他们第一回发生对话的地方。
夕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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