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这样的人》第34章


兴许是见她没有反应,他们拍着她的肩膀,用蹩脚的英语安慰她:“你很好,你很好。”
不,让她害怕的不是爆炸,而是那呼吸声。慢慢地变得微弱的呼吸声。
她缓缓放下自己的手,机械一般地扭过头,看着满地碎片里躺着的男人。血,她用沾满鲜血的手去触碰他满是鲜血的身体。真的是周耀燃,这个骄傲的男人,仿佛全世界都不知得为他陪葬。他从没上过战地,日子过得安逸,他们甚至认识不过几十天,可他就在这个生死关头,选择把她护在自己身/下。
她开始尖叫,她抓住工作人员的手,嘶声力竭:“快送他去医院,快救救他!求求你们救救他!”
这个距离的冲击力,是会要人命的。这个猜测让她所有的理智全线崩溃。
她宁愿自己死在那一刻,死得比他早,死得比任何人都早。
酒店的人开车送他们去医院,路上她坐在后座,周耀燃躺在她的腿上。她捂着他后背的伤口,眼泪水像开闸一样往下流。她已经认不出他了,这个虚弱的躺在她腿上的人。
她不停地和他说话,即使他已经失去意识。
“你看你一点都不聪明,傻子才会挡炸弹。”
“你会没事的。我们马上就到医院了。”
“你要听我话,早点走,就没事了。”
“你不要死,我求求你。”
“你醒过来我们什么都好说。”
“我求求你,我求求你。”
“你不要死。”
她说了无数的话,祈祷、谩骂、哀求、胡言乱语……她说了这辈子能说的最多的话,他却一句都没有听到。把他送进手术室,她自己一头栽倒下去。
醒来手脚都裹了纱布,后背也有伤口在隐隐地痛,可她毫不犹豫拔掉输液针头,抓住她见到的第一个护士就问:“和我在一起的那个中国人呢!那个中国人呢!”
她昏迷了五个小时,但周耀燃的手术五个小时都没有结束。她坐在手术室门口,对着她不曾相信过的上帝祈祷,对着她不曾知晓的佛祖祈求,她穷途末路,她只能依附不确定的力量帮助她。她打电话给吴秘书,让他尽快赶来利比亚。
本该陪同莫瑶去的黎波里的地陪翻译听到消息赶到医院,他大致了解了下,说法思的车被撞了汽车炸弹,哪个派别所为的并不知道,也许只是上一次爆炸事件的后续。法思当然是没救了,但他们两个外国人,消息应该很快会传出去。
他的话莫瑶听进去了,但就是听不明白。为什么攻击法思?因为他带着一个外国摄影师拍照了?为什么要用炸弹炸开别人的皮肉炸掉别人的生命,以此来传达信息?法思还这样年轻,他还没有成家立业,他烧得一手好菜,他为了这个国家的未来而回来,为什么他死了?为什么法思死了,周耀燃生死未卜,而她好端端地坐在这里?为什么有这样多这样残忍的人?这样的世界她为什么还活着?
她被疑问的谜团紧紧缠住,仿佛入了魔,不吃不喝不睡,直到周耀燃从手术室里出来。她扑倒医生身上,抓住他的衣服像是救命稻草:“告诉我!告诉我他不会死!”
医生用一堆废话回答她,她揪着医生的领子,她被翻译拉开,翻译告诉她,手术进行得顺利,但他伤口很深,也有内出血的现象,能不能活下去,得看接下去的四十八小时。
四十八小时,原来两天时间可以这样难熬。
她就坐在他的病房门口,第一次他出现室颤,医生护士带着仪器涌进去,她的心提到嗓子眼,她的指甲深深嵌进肉里,在他们每次给他电击的时候,便更深入一分。他的心跳恢复,医生护士又乌泱泱地走了。她跌坐回椅子上,几近虚脱。
可这样的情况,二十四小时里出现了三次。莫瑶在第三次室颤发生时牢牢地捂住自己的耳朵,把自己尽量缩成一个小小的圆,她再也不愿意听了,这死亡逼近的声音。
吴秘书来,她如蒙大赦,她眼泪已经流干,心也被挖空了,她再也看不下去。
她当了逃兵,她罪无可恕。从利比亚回中国,这一路她不记得是怎么实现的,仿佛成了一段空白。她把她的心神留在了利比亚的医院。
她不愿说话,因为一开口就是要流下的泪。在小白还没发现她的时候,她用刀片割过自己的手腕,割过自己的脸,她停下,因为她告诉自己不能这样地懦弱。
死,是最懦弱的行为。
再痛,她也要活着。
可是活着,是不是要拖累更多的人?
不同的问题不同的想法就缠着她,她夜不能寐,心神不宁。她丧失了曾坚信过得意义和理想。
可是,今天,她终于看见他。不是陈锦尧给的信,是真的他。
他没有死,那么一切是不是还有意义?
☆、第三十章
30
从会场出来,吴秘书送周耀燃回去。下车,周耀燃遣走吴秘书,还表示元旦三天他可以彻底放假。吴秘书当时就震惊了。
“老板,你不可以想不开。耀燃科技还指着你。”吴秘书一脸严肃。
周耀燃默然,片刻,开口:“我看上去这么想不开?”
“很想不开。”
“你看错了。几年没给你放假,良心发现。”
“不要解释了,这假我不放。”
“……我看是你想不开。”
“我得看着你。”
“就你这智商,我真有什么想法,你也看不住。回去吧。新年快乐。”周耀燃拍了拍吴秘书的肩膀,反身走进公寓。
大概是心理原因,又大概是新年夜,吴秘书第一次觉得周耀燃的背影有些萧索,形单影只。脑海里浮想起那些关于功成名就无人陪伴有再多名利又如何的种种感想来。
周耀燃内心倒无什凄凉之感。这几年他习惯冷清了,有时候一个人反倒心里安宁。在美国没日没夜的聚会他身处其中,该空虚的依然空虚,该无趣的依然无趣。
他少时家教甚严,新兴的西方节日是不过的。春节也是按传统走,拜访亲戚,上饭桌吃年夜饭等等,统统都是规矩而非庆祝。他回国,父母知晓,也不曾表露过激动思念之情,只说人大了不能忘了礼数,得回家看看。
住在公寓里,或者家里,都一样的。
他上楼,按下开关,一室通明。他的手机从日夜开始便不停地震动,无外乎是祝贺短信,他懒得打开。不过是普通的一天,不过是过了一年,有什么可庆贺的?
想许的愿望什么事都能许,想重新开始哪一天都可以。年月日的数字也都是人定的,新年愿望实在是个美丽的自我欺骗。
他坐到沙发上,外头已有烟火升起,炸裂在天空里,瞬间绚烂。他仰头,合上眼,这声音让他想起汽车爆炸的声响。
他在零点一秒脑海里闪过的是什么呢?什么都没有,他眼里只看到她,她朝自己奔跑而来,那眼神不再像是看着一个物件,那眼神是热切的。如果她身后没有火光四起,他们完成这个未成形的拥抱,她依旧不会为他留下,可他在她心里就一定不只是没有魂灵的身体。
周耀燃从不晓得自己有这样伟大的精神,在遇到灾难一刻会选择冲上去而不是选择逃避,这从一定程度上说是违反他的本能的,毕竟他在那一刻并没有抑郁症的表现。他冲上去将她护在自己身下,强大的冲击波结结实实砸在他身上,以及其他不知名的物件。顷刻疼得他仿佛五脏六腑都搅在了一起。身后是地狱烈火的高热,身前是冰凉颤抖着的身体。他切身体会到莫瑶所描述的恐惧,濒死时在他大脑内极速闪过的千万个念头,千万种回忆。原来最留恋这个世界的时候,便是要离开的时候时候。人这个动物,实在是讽刺得要命。
他当时没来得及告诉她,如果真死在这一刻,他高兴自己是这样的死法。因为他的命让另外一个人的人生有了延续,这也算得上是死得其所。他不曾想过能有这样的机会还过去的债。只是为难她,成了痛苦的幸存者。
他知道剧痛持续的时间不长,即使他感觉上仿佛一个世纪。她从他身下爬出来,他听见她撕心裂肺的尖叫声,凄厉的尖锐的,同她一点都不搭配。他极力想说句宽慰她的话,可他的身体已经不属于他。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进的医院,如何做的手术,昏迷了多久……他记得的只是迷迷糊糊间陌生的交谈,还有那个女人说的“你醒过来我么什么都好说”。
如果不知晓她的过去种种,他真会以为她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他真的醒过来,她早就不在。守在他床边的是忧心忡忡的吴秘书,问他莫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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