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遮住太阳的月亮》第41章


吕珠愣住,乌黑的眼眸转了一转,不禁高声质问:“博士,暂且不提马钱子是否有药可解,您方才在东苑口口声声称‘有事傍身、途经晋阳’,为何一转身,起了带我表姐入蜀的念头?”
李淳风表情不变,凤目无波:“私事已经办妥。”
吕珠低低的“噢”了一声,面子上仍然竭力忍耐,不显山,不露水:“博士,您何不对表姐直言,反而先与珠儿作一番私下商议?”
“……临时起意。不算商议。”
吕珠噎住,半晌道:“恕珠儿直言,表姐的身子大不似从前,一天不如一天,莫说西行入蜀,哪怕让她离开晋阳返回长安亦是不妥。军医说过,表姐只适合静养,如若勉强折腾,最多可活一年半载。”
李淳风沉默了好一会儿,缓缓道:“马钱子的毒性我略知一二。与其坐以待毙,不如设法死里求生。”
吕珠无话可说。
“吕姑娘,有劳你为承秀收拾几件换洗衣裳。”李淳风声线低沉,“我打算将此事通传长安,一旦长安应允,我与承秀立即启程。”
“承秀”两个字刺激到了吕珠,她脸色大变,口吻遽然变得严厉:“不可以!孤男孤女同乘一辆马车,不妥!”为说服李淳风改变心意,她又急切的加上一句,“博士,您不声不响地带走裴承秀,难道不担心被旁人指指点点?比如尉迟敬德,他将如何看待您的所作所为?”
“此行入蜀,并非夺人所好,而是成人之美。”在吕珠咄咄逼人的注视之下,李淳风俊逸的面庞依然平静,语调亦非常笃定,“敬德大度,一定懂我初衷。”
*
月明星稀之时,李淳风再次步入内苑。
裴承秀的反应慢了好几拍,直至脚步声逼近病榻,她一阵手忙脚乱地搂着被子盖住脑袋,直挺挺地躺了下去,假寐。
李淳风等待了一会儿,见她一动不动的,索性在她身旁从容地坐下。
也不知过了多久,厚实的被子终于被纤细的手臂掀开,一张捂得发红的脸默默地钻了出来,呼吸声微促。
李淳风睨裴承秀一眼,了解她的小心思,不急不缓开口:“……你躲什么,我又不是来看你的笑话。”
裴承秀闭着眼,也不回应,忽然的,眼眶开始泛红。
李淳风怔住,知道伤了她的尊严,急忙解释:“我有口无心,不哭啊。”
裴承秀还是不说话,眼角挂着余泪,闷闷不乐的别开脸,神情晦暗。
李淳风思忖一番,倾身靠近她,抿着的薄唇微微地勾起,哄她:“君子不哭,小人泪多。”
哪有这样说话哄人的!裴承秀直直地坐了起来,睁开眼,黯淡的眸子里再无可怜兮兮的泪光,右手却紧握成拳,揍向李淳风!
说时迟那时快,李淳风剑眉微挑,俊颜一偏,拳头擦过他的额,落了空。
裴承秀在这一刻目瞪口呆!
与男人打架斗殴无数次,赢的多,败的少,后来又纵横沙场,指哪打哪,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一打一个准,几时被敌方占过上风?
裴承秀又气又恼,小手握成拳,再一次不辨方向地朝李淳风挥舞过去。出乎意料,她的拳头,软绵无力地落到李淳风的手心里。
裴承秀呆住。
脑子里有无数个疑问在泛滥,须臾,裴承秀想起了一个事实,一个令她相当无奈亦沮丧万分的事实。
时移世易。今非昔比。
……
裴承秀脸色阴郁。
李淳风察觉到不对劲,没有任何迟疑,他反握住她冰凉的小手,安慰她:“你应该是累了,休息片刻,自然就有力气。”
裴承秀无言的垂下脸,浅浅的呼吸一口,不一会儿,眼泪夺眶而出。
起初,只是低泣。
接着,放声大哭。
李淳风的凤目泛起一丝复杂,劝她:“不哭了啊。”
裴承秀当作没听见,仍然沉浸在悲伤的情绪里,不能自己,大哭不止。
李淳风无奈,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安慰之词,低低的叹气:“不哭。哭起来不好看。”
悲悲戚戚的抽泣猝然哽住,裴承秀身体僵住,气结,来不及多想,她抬起胳膊,一记粉拳虎虎生威地砸在李淳风的脸上:“放屁!”
李淳风蹙眉,这一拳来得突然,始料未及,被揍得生疼。
可是,在这一刻,裴承秀小脸还挂着泪两行残泪, 吸吸鼻子,弯唇,破涕为笑:“李淳风,现在知道我的厉害了?!”
宛如打了一场大胜仗,裴承秀转悲为喜,兴奋不已的挥了挥小拳头:“再敢欺负我,揍死你!”
李淳风揉着眉骨,半晌,话锋蓦转,轻声道:“裴承秀,我要走了。”
耀武扬威的拳头一下子收住。
“有急事傍身,不得不离开晋阳。”淡淡的诉说。
裴承秀哑然,许久之后喃喃道出一句:“何时动身?”
“过几日。”
“……回长安么?”
“不是,转道去益州。”
裴承秀咬住发干的嘴唇:“益州……离晋阳非常遥远。”
李淳风颔首,嗓音平缓低沉,“益州是一个好地方,花开时节,满城芙蓉,比长安更美。”
裴承秀心里一阵酸涩:“嗯。”
“你去过益州么?”
“……没有”
“那么,和我一起去罢。”
☆、第四十章 男女有别
五日之后,李淳风把行动不便的裴承秀抱上了马车,吩咐车夫转道南下——先至荆州,渡洞庭湖至长沙府,再从长沙府一路西进,最终抵达益州。
裴承秀扪心自问,这几日不是不纠结于是否前往益州,只不过,被李淳风抱住怀中,鼻端嗅闻到他衣袍上淡淡的安息香,她脸上泛起一丝羞赧,默默地改变了主意。
去罢,就像今天是最后的日子,行遍千山万水。哪怕到不了益州,也不曾留下任何遗憾。
初夏季节,雨水渐渐的充沛,车走走停停约莫两个多月,终于从平原之地驶入丘陵一带,到达荆州。
裴承秀很安静的伏在车舆窗边,聆听着枯燥单调的车轱辘声响彻在群山狭径,念想着马车距离洞庭湖还有多少里,一旦渡过洞庭湖,离益州就不算太遥远了。
一时间,偌大的车舆很安静,除了裴承秀轻细的轻细均匀的呼吸声,就只有李淳风写字的声音。
当李淳风写完一封洋洋洒洒千字书信,转过脸庞瞥向身旁,看见的却是裴承秀一张沉沉入睡的容颜。她仿佛做着一场美梦,否则,如何解释她唇角微微上翘?
李淳风停下手中的笔。
不一会儿,他的衣衫,轻轻地披在她瘦削的身子。
*
裴承秀是被痛醒的。
被锐箭重伤的左腿突然发生痉挛且伴随尖锐性的抽搐,裴承秀心里咯噔一下,凉了。
下意识的咬着唇,打算勉强忍过这一阵,然而,疼痛加剧,身体不知不觉地僵麻,裴承秀实在撑不住,趁着意志还没有完全涣散,艰难的呼唤李淳风。
她,听不见他的回答。
裴承秀慌了,分神去留意周遭的动静,才发现马车已经停止不前,车夫与李淳风皆不知去向。
裴承秀痛不欲生,额头冷汗涔涔,牙齿再一次地用力咬在已经现出血痕的唇瓣,没过多久,她喉咙里溢出一声又一声压抑的低吟,暗淡无光的眸子盈了一层痛苦的泪光。
万蚁蚀骨,生不如死,远胜凌迟之苦。
被剧痛折磨得精神恍惚,裴承秀费力的喘息几口,鬼使神差地想起了还没有离开晋阳之时,吕珠对她的千叮万嘱——“表姐,你经常服用的五灵止痛散就放在包袱里,万勿忘了。”
五灵止痛散……
宛如抓住了一颗救命稻草,裴承秀非常艰难地挪动身子,胡乱摩挲着,急切寻找着,终于,在车舆的角落摸到了一个属于她私有的小小行囊。
不知是情绪激动抑或是体力透支,裴承秀的双手已经不住地颤抖,她心急如焚的扯开行囊,一通翻找,摸到了一叠药包。
药入喉,剧痛止住。
冰冷麻痹的四肢,亦渐渐地恢复了温度。
裴承秀无力地躺在车舆,这一刻,她似乎听见马匹发出一声兴。奋。的嘶鸣,似乎知道车夫回来了,马车继续前行,山路颠簸,她的脑袋被晃得七荤八素,神志模糊,不辨周遭。
倏的,一只温暖的手无声无息地探上她的额头,仅是轻抚,使得遍体发软的她轻吟出声,止不住的浑身颤栗,竟有一种说不出的酥爽。
裴承秀一张小脸泛起了红晕。
就这样迷迷糊糊的。呻。吟。着,身体越来越。酸。软,不知过了多久,她合上疲惫的眼眸,再一次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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