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男子》第90章


这时太阳渐渐升起,朝阳照在波澜壮阔的鸾水河上,给意气风发的船队铺上了一层耀眼的金。船员们唱起远行的骊歌,歌声先是此起彼落,到后来连成一气,压过了天地间任何一种声音。
孤零零的安永就这样被抛在最后,仿佛他是宇宙中最不起眼的一粒芥子,初夏的阳光落在他身上,竟轻薄得没有一丝暖意。
追到最后,胯…下骏马已找不到前路,只能踟蹰地顿住了马蹄。安永痴痴望着舰船,在灰心到几乎绝望时,终于发现船舷边人影一晃,先是露出利夫的上半身,随后玉幺的小脸终于也探出了船舷。她尖尖的下巴离船舷只有很短的一段距离,而利夫则站在她的身后,双手正温柔地搭在她肩头。
安永一瞬间明白过来,脸上的表情先是一片僵硬,随后眼睑轻轻跳动,睫毛承不住的泪珠,一滴滴地弹落在他苍白的脸颊上。
原来玉幺……是坐在一件类似轮椅的坐具上,被利夫推上甲板的。
此时此刻这一段遥远的距离,让他们看不清彼此脸上的表情。安永恍惚间有点明白,玉幺如此决定的用意——她不要看见他震惊、伤心或者自责,也不想让他看见她劫后余生的模样,这样对彼此都是最妥当最决绝的选择,也只有这样的离别,才适合那个爽利、妖冶,却对他始终溺爱纵容的玉幺。
安永流着眼泪长叹一口气,只觉得浑身上下终于慢慢恢复知觉,四肢百骸无一处不酸痛懒散,被一种落寞又欣慰的感觉袭满。
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一串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最后在安永身旁勒停。
“怎么回事?!”霸道的声音令安永不自觉地侧过脸,就看见奕洛瑰正满面怒容地瞪着他,一双琥珀色的眸子扫视着他脸上的伤痕,越看怒气越炽,“是谁伤了你?可是那队船上的人?真是向天借了胆子……我不会让他们入海的!”
“别!”安永仓促间叫了一声,伸手拦住奕洛瑰,在感觉到他干燥温暖的掌心时,脸上漾起满满的笑,“你知道吗?玉幺她没死!她和那个船长利夫在一起了!”
奕洛瑰脸上满是一副看见疯子的古怪表情:“那又如何?这和你脸上的伤有关系吗?”
“没有,”安永摇摇头,青肿的脸上尽管伤痕累累,却是一派明朗的表情,“我就是太高兴了,玉幺她有了自己的归宿,到底我这样的人……终究配不上她。”
“傻子,”奕洛瑰无可奈何地轻叹了一口气,揽着安永的腰将他拽上自己的马,试探着用指尖轻轻碰触他唇角的伤痕,见安永并不闪躲,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傻子,你这样的人……倒要我如何配得上你呢?”
说罢,他认命地低下头,将吻轻轻落在安永的唇上。
时光在没有了忧患的爱情中飞快流逝,转眼一年又要过去,入冬的新丰城白雪皑皑,一片迷蒙。
这一晚安永照旧留宿在奕洛瑰的寝宫中,但见帘帏低垂、香消金兽,深宫锁住了一殿的缱绻。时将黎明,安永尚在酣睡,奕洛瑰窸窸窣窣的起床声却将他吵醒,他带着倦意睁开双眼,就看见奕洛瑰正站在床前系着腰带。
“现在是几时?”殿中残烛的微光令安永有些迷惑,以往有自己在身边时,眼前这个人是最爱赖床的,“什么事起这么早?”
“你忘了,今天是去金莲川冬狩的第一天,”奕洛瑰笑意吟吟地望着他,宠溺地哄道,“我知道你不爱这个,时候还早,天又寒,再睡会儿吧。”
“又造杀孽……”安永半闭着眼咕哝了一声,就要沉沉睡去。
奕洛瑰看着他这副慵懒的模样,真是怎么也爱不够,忍不住又弯下腰啃了他一口,低声笑:“对,杀只熊回来,送给你!”
“别做太危险的事。”安永被他吻得浑身无力,往锦被中躲了躲,却不忘轻声叮嘱。
奕洛瑰很受用地替安永掖了掖被角,却对爱人的担忧不以为然:“放心吧,我刚学会走路就开始打猎了,这么多年下来,还能有什么危险?”
得了他这句话,安永便放了心,昏昏沉沉地闭上双眼。睡梦中他听见一阵水晶帘的轻响,似乎是奕洛瑰走得远了。这一觉他睡得甚浅,奕洛瑰临走时的几句话,便也像碎片一样搅进了他的梦里。
梦里他看见一头被激怒的公熊,正高高地人立起来,冲着围攻它的猎队愤怒地咆哮。奕洛瑰则站在他身边,自信满满地指着那头熊,冲他笑:“永安,那头熊,我要猎来送你。”
黑熊的狂躁令安永有些胆怯,偏偏这一幕……他又好像在哪里见过。
这时梦境忽然一变,一双充满恨意的碧绿色眼珠滑过安永眼前——是尉迟贺麟!他的心骤然一紧,窒息的感觉随之而来,让他一身冷汗地从梦中挣扎出来。
梦醒之后,安永睁大双眼瞪着帐顶,心头的余悸久久挥之不去,索性披衣下床,准备出宫。
此时天色已亮,小雪初霁,碧空是前所未有的明净,安永心中却有一片阴霾,不知为何总是无法释怀。他心神不宁地回到崔府,一个人独坐静室,默诵佛经,却在第一炉香焚尽的一刹那,听见了一串急匆匆的脚步声。
下一刻,冬奴已经跌跌撞撞地冲进了内室,脸色煞白地望着安永大喊:“义父,从金莲川刚传来的消息——圣上打猎的时候遇上一头发狂的黑熊,受了重伤,听说肠子都让熊给掏出来了!”
安永闻言心跳骤然一停,跟着手中佛珠平空绷断,珠子一颗一颗滑落,弹了一地……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我没忘了这篇文,捂脸……龙年完结只怕赶不上,蛇年一定!
还惦记着这篇文的童鞋们,谢谢你们的不离不弃,鞠躬。
83第八十二章 探视
这飞来横祸是那么可怕而绝望,以至于令人心生虚幻。安永像是落入了一个无边的噩梦;只能孤立在昏然变色的天地中;用一种连自己听来都觉得陌生的嗓音问冬奴:“这消息……你是听谁说的?”
“是圣上亲随报来的消息,如今宫里一大半的御医都已经赶往金莲川了;这消息若不是千真万确,哪敢送到您面前。”冬奴跪在地上哭诉;涕泗横流。
安永听罢脑中一片眩晕;闭上眼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我要进宫。”
“是。”冬奴心知此刻安永五内如焚;慌忙应了一声,跑出去命人备车。
安永等不及冬奴准备好车舆;径自六神无主地冲出厅堂,一路跑到崔府门外问仆役要马;才被冬奴焦急地拦住:“义父,您现在这样,骑不得马,还是乘车吧。一路上有我催着,不会误事的。”
安永听了他的劝解,这才乖乖登车坐定,直到惊魂稍定,才发现手里一直紧攥着几颗佛珠。佛珠在他掌心里硌了数点红印,仿佛湘妃竹上的泪斑,安永盯着那痕迹看了许久,终是怔怔落下泪来。
入宫的路从未像这一天那么漫长,每一瞬都像凌迟的刀,狠狠割在安永心头。仆从战战兢兢地驱赶马车,一刻也不敢怠慢,及至赶到宫门口,安永迫不及待地跳下马车,冲过守卫径直往禁宫跑。众人皆知白马公是因何而来,无不色丧神沮,岂敢过问。
此时禁军已将奕洛瑰护送到承香殿,大殿朱门紧闭,一片死寂。安永静静走到门前,如丧考妣的宦官见了他,只能勉强打起精神恭敬地行礼,刚要替他开门,却听脑后忽然炸响一声厉喝:“不许开!”
安永回过头,就看见尉迟贺麟领着一行人气势汹汹地向自己走来,碧绿的眼珠里燃着两簇怒焰,恨不得将他抽筋剥皮、挫骨扬灰:“我早就说过,你会害了他,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现在你怎么还敢出现在这里!”
安永深知尉迟贺麟一向爱弟心切,对自己又有成见,因此并不辩驳,只是默默承受他的怒火。尉迟贺麟却拿他的退让当心虚,径直欺身上前,一把扼住他的脖颈,咬牙啐道:“你这个不祥之人,若我弟弟有个三长两短,我一定要你陪葬!”
安永背抵着殿门,被他勒得喘不过气来,一旁的宦官们吓得慌忙上前劝阻,好半天才将他二人分开。这时殿门吱呀一声向外打开,一名奕洛瑰的贴身亲随从殿内走出来,低头向天师和白马公见过礼,方才谨慎地开口:“圣上请白马公入殿。”
“你说什么?”尉迟贺麟瞪大双眼,碧绿的眼珠盯着那名传口谕的宦官,难以置信地问,“圣上说要见他?那么我呢?”
“圣上的确只宣白马公一人进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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