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男子》第99章


后后半夜一个人跑来崔府敲门,幸亏守门的几个都是我的亲信,我命他们不许声张,这事连公子都不知道呢。”
安永应了一声,披着衣裳匆匆走出寝室,这时内室里光线昏暗,大魏的皇后崔桃枝正孤零零地对着一盏鎏金灯发呆,身上披着不知从哪里找来的灰暗旧衣。
“你怎么来了?”安永走到她面前悄声问,眉宇间满是惊疑。
“哥哥,我是背着人偷偷溜出来的,”崔桃枝见到安永,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生气,讪笑道,“如今宫里乱成一团,连皇后都能跑出来,你说可笑不可笑?”
“宫里?”安永的神色一瞬间有些惘然,怔了怔,才问,“宫里怎么了?”
“那些柔然人,准备往北撤了,”崔桃枝的双眼神经质地瞪着安永,急促地喘息,“哥哥,他们要抛弃新丰,可是却安排我的儿子即位,要我们母子俩做替死鬼!”
“什么?你是说,景星他很快就要登基了?”安永脸色一变,随即意识到这是顺理成章的事,只是自己沉溺于丧痛忽略了外事,不禁有点自责,“是我这个做舅舅的没有尽心,都忘了他的事。你今夜来找我,莫非就是为了他?”
崔桃枝点点头,忽然开始抽泣起来:“哥哥,你救救我们母子吧。”
安永的心被她的哭声狠狠地锥着,又急又痛,慌忙向冬奴要了帛巾递给她:“先别急着哭,这事我们一起想想办法。不过我如今人微言轻,连宫里都去不得,你也是知道的。”
“我知道,可眼看新丰就要弃守,景星这时候登基,只有死路一条。”这时崔桃枝吸了吸鼻子,止住眼泪,红红的眼睛里却透出一股毅然,“我哪怕是死,也不能让他做这个亡国皇帝!”
安永注视着神情坚毅的崔桃枝,第一次感觉到自己这个妹妹在伧俗的皮相下,有着比谁都执着的心。
“你打算怎么办?”他谨慎地问。
一接触到正题,崔桃枝的眼神就凶悍起来,母狼般冷酷又小心地低语:“我要做太后,替景星听政,但是这需要崔家替我夺权,哥哥你得帮我。”
“不,这么做太危险了,只会把你也赔进去。”安永听了崔桃枝的意图,只觉得心惊肉跳,“何况对眼下的乱局来说,最大的威胁是即将破城的敌军,你就算夺权也于事无补。”
“可如果我不这么办,宫里那帮人很快就会抛弃我们母子,”崔桃枝似乎早已考虑过这点,即使安永晓以利害,依旧打定了主意,“对柔然人来说,景星只是他们占据中原后怀柔的一枚棋子,一旦失去大魏、退回盛乐,景星就变成了杂种。他们这时候将景星扶上皇位,就是想金蝉脱壳,将景星这个傀儡皇帝丢给司马澈。我想来想去,只有自己掌了权,让崔家拿到兵权,也许还能有一线生机。”
“你是说外戚干政?”安永心中直觉危险,犹如面对火宅,让他忍不住想退缩,“桃枝,外戚擅权需要外家有权倾朝野的权臣,至少还要手握重兵,如今的崔府没这种气候,更何况是眼下这个兵临城下的时节。你的想法胜算太低,对景星并没有好处。”
“有没有好处,不试怎么知道?反正我在,景星就在,谁都别想把我们分开。”崔桃枝执拗地坚持着,“真到了城破那天,我也不会让景星去送死。”
安永心知劝不动自己这个妹妹,只能先拿软话稳住她的情绪:“罢了,时辰不早,再拖延天就快亮了,你先回去,皇后离宫这种事,被人知道了还得了?至于你提议的这件事,先让我好好想一想。”
“好,”崔桃枝并不急于求成,乖顺地点点头,起身往外走,“我先回宫等消息,哥哥,你一定要尽早给我答复。”
安永唯唯诺诺地应了一声,起身送了崔桃枝几步。
“哥哥,这件事你可要放在心上,别忘了景星是谁的儿子。”在被冬奴送出客堂前,崔桃枝又回过头盯着安永,目光在微弱的灯光下显得异常明亮,“那个人曾经那么爱你,景星是他留下的血脉……”
这一点,正是她冒险出宫求助,唯一的赌注。
安永的心果真应了她这句话,顷刻间痛如刀绞,险些背过气去。
冬奴趁着阑珊的夜色,如履薄冰地将崔桃枝送了回去,完事后向安永禀报时,天色已经蒙蒙亮。他在客堂里察言观色了一番,严肃地望着怔忡的安永,难得语气强硬地对他说:“义父,这事使不得。皇后这等妇人之见,八成是听信了谁的教唆,你可不能跟着糊涂。后宫再乱,也不能轻易让一个人跑出来,这事太可疑了。”
“你都能想明白的事,我自然也清楚。夺权就是谋反,我不能做,何况目前的大患是城外的乱军。”安永说到这里,目光一黯,一颗心又彷徨起来,“事到如今,除了坐以待毙,我还能做什么呢?”
“义父,”这时冬奴面色一变,一字一顿决然地回答,“不能降、不能反,那就只能逃了。”
第九十章 去意
“逃?”安永意外地望着冬奴;没想到他会冒出这个主意,“你是要我丢下崔府吗?”
冬奴低着头,内心像是天人交战一般;目光异样地闪烁着。
安永见冬奴不语,无奈地笑了笑;反倒替他开解:“你我都是崔家的主人;可不能有这样丧气的想法。”
“不;”冬奴忽然抬起头;脸色阴晴不定地盯着安永嗫嚅;“只有我知道,您不该被卷入这场是非……”
安永没有特别在意他这句话;兀自有些失神地沉吟:“城外就是乱军;就算逃得出去;天下之大,我又能去哪儿呢……”
“玉幺的信,您忘了吗,”这时冬奴的脸膛亮起来,像是隐藏了许久的秘密终于到了揭晓的一刻,眼中闪动着顽童般的兴奋,“义父,其实我瞒着您,和玉幺通过信了。”
安永吃了一惊,疑惑地问:“你如何与她联系上的?”
“从她写给您的信啊,那些字笔画虽然古怪,但努力钻研,大意还是可以猜得出来。”冬奴为此伏在地上向安永告了个罪,不过态度显然不够诚恳,“只要能逃到东莱郡的海边,玉幺说她的船会接应我们。”
去投奔玉幺吗?面对绝境中陡然出现的生路,安永的心却踟蹰起来——他曾经那么多年,将玉幺排斥在自己的内心之外,害她远航、落难,而今她终于有了自己的好归宿,他却有何脸面再次出现,去叨扰她的生活?
更何况,自己这一世的牵挂都已埋葬在这座城池。想到此处,他不由得怔怔望着冬奴,迟疑地自问:“我真的能在这个时候,离开新丰吗?”
他本就是无意跌入这个时代的陌生来客,也许事到如今正应该抽身而去,可是安永却忽然觉得——自己做不到。
茫茫三千世界,生亦何欢、死亦何苦,失去了奕洛瑰之后,他似乎再也没有强烈的求生意志了。
“当然能,”这时冬奴打断了安永的迷思,斩钉截铁地回答,“崔府横竖是逃不掉的,您落在前帝手里,事情只会更糟。负荆请罪有什么用,他根本不会在乎,他是回来夺回他的天下的!”
“可是你们怎么办?”安永摇摇头,眼中透出一丝恐惧,“如果害了你们,就算逃出去,我永生也要活在噩梦里了。”
“义父,”冬奴叹了口气,无奈地凝视着安永,低声道,“您得明白,您救不了所有人。”
安永还待说些什么,这时堂外晨光熹微,前来问安的崔邈已步入中庭,父子二人听见僮仆来报,立刻默契地中断了交谈。
三日后,新君即位,暂未改元。
因为尉迟贺麟的阻挠,安永未能入宫观礼,错过了自己外甥的登基大典。
崔桃枝受封太后之后,也不知是何时串通好的一批朝臣,竟联名上书要求太后垂帘听政。时局动荡,尉迟景星年仅十岁,这道谏议在朝中获得了不少支持,因此崔桃枝态度决绝,公然无视尉迟贺麟的反对,强行移居承香殿中与新帝同食同寝。如此破釜沉舟的举动,却未能得到崔氏的支持。
安永猜想深宫中的崔桃枝一定对自己失望至极,可是风雨飘摇之下,他不想把已然岌岌可危的崔府当做砝码,去攀爬权势的天秤。
与此同时,驻守新丰的柔然大军开始集结,准备与兵临城下的敌军对决。
是否离去的决定还没有做下,惶惶跑来崔府报信的陶钧又给安永带来了一个震惊的消息——新丰城外的千金渠,被司马澈的大军截断了。
“新丰城的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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