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魏旧事》第29章


“早听说了,可真是大快人心啊,哈哈。”
徐聘放下手中的茶杯,接声道:“不知这几位小哥说的可是吴将军?”
那议论的几人看了徐聘一眼,其中一人笑道:“这位公子怕是雍京来的吧?”
徐聘脸上露出惊讶的神情:“正是,敢问如何得知?”
这当中一个褐色衣袍的男子爽朗一笑,道:“若是我没有猜错,公子这身衣裳乃是雍京中城澄清坊的布庄所缝制。”
徐聘面露赞色:“果真是好眼力。”
褐衣男子摆摆手,道:“走南闯北好多年了,靠着这行吃饭,也没甚好长脸的。”话虽是这么说,他脸上倒是露出了颇为得意的笑容。
“这位公子有所不知,这位可是李老板,这船上有近七成的货物,都是这位李老板的。”褐衣男子身旁的男人开腔道。
徐聘肃然起敬,叹道:“难怪……”短短两字,却偏偏带着真心实意的敬佩。难怪什么,难怪好眼力,难怪见过识广。
“不敢当,”李老板眉眼里带着笑:“我看这位公子气度不凡,举止皆雅,想必是个读书人吧。”李老板目光朝徐聘鞋子瞥了一眼。
徐聘今日穿的鞋子是还在六监当监员时领的,纯黑,没有花纹式样,看上去与平常百姓穿的无多大区别,但毕竟是宫中所制,用料自然有不同。
这李老板眼睛可真是刁。
徐聘道:“不才,一介布衣。”
李老板道:“方才公子说那位雍京来的将军姓吴?”他这一个问题,又将话题扯到了讨伐百越一事上。
徐聘深知,消息灵通的往往不是府衙驿站的官僚,而是南来北往,走东奔西的商贾。但凡是混的有点起色的商人,无不是深谙人情世故,能够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并且了解各地市场民情。早在前两日徐聘便摸清楚了,船里的货物大多是名贵的茶叶,絹绸一类,而且还是同一个商户的——也就是这个年纪轻轻的李老板。
一番交谈下来,徐聘大概了解了吴长济下到南州后的一些作为:据说吴长济先后去了南州境内的三个军郡,也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将三郡的兵符依次拿到了手,然后带着三郡连军朝百越进行了讨伐。
细说起来,南地离百越相近的三个军郡中,真正与百越毗邻的其实只有若方郡,剩下的邑郡和胤郡,距离百越还隔着一个南府。
行军打仗一事,徐聘虽是外行,但是短短时间就联合三郡将百越重创,一群乌合之众是绝对办不到的,那么,吴长济到底是用什么办法将邑郡和胤郡说服的?
待只剩下徐聘时,李老板话锋忽然一转:“公子有什么问题不妨直问。”
“他最先到那个郡?”
“若水。”
“逗留了多长时间?”
“十来天。”
“这期间发生了何事?”
“吴将军一干人到达若水郡后,受到了该郡郡帅的热心招待,去了边境查看具体地形,四日后,又逢百越寇贼入境抢掠烧杀,吴将军带了一百多名雍京士兵直追,但是寇贼狡猾,躲入深茂林中。”
徐聘问:“然后他用了火烧?”徐聘了解吴长济。
果不其然,李老板道:“正是。那火据说还烧到了南府……我那几日刚进了一批货,这些都是一路道听途说得知的。至于真实性——大人,您就自己斟酌吧。”
徐聘心道,这李老板果然是只狐狸,一方面卖了自己人情,在最后还不忘用“道听途说”将责任退卸掉,即便是有错,徐聘也不能将他怎么样。
“南府有何动静?”
李老板摇摇头:“这,小的就不知了,大人一路奔波,不如先好好歇歇,待船靠岸,可是有得忙了。”
徐聘正想回话,眼睛余光冷不防在甲板一角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他登时站起了身,追了过去。
那人像是拐过船沿的窄道般消失了。
徐聘有些失落,他此刻站的位置离他之前的位置也有些远,保不准是自己看错了……
李老板也走了过来,问徐聘怎么了,徐聘只得笑道:“方才似乎看见了一个故人,可能是看错了。”
李老板道:“人在甲板上站久了,精神难免会涣散些,大人若是不介意,我那里有一些提神的茶叶,待会儿给您送去。”
徐聘并不推辞:“多谢。”
酉时三刻,徐聘心中微微忐忑,却还是朝船尾走去。
这是看日出最好的位置。
正值日暮时分,水面红浪滚滚,赤红色的夕阳半隐入水天交接处,柳晟一身黑色长袍,双手负在身后,没有回头。
“来了。”
徐聘脸上渡上了橘红色的晚霞,张了张嘴,却没有开声。
好一会儿,柳晟回过身,朝徐聘懒懒一笑:“我还说今晚去找你,没想到你就自己找来了。”
他此时背着半沉的夕阳,连发丝都染着朦胧的霞光,脸却有些氤氲。
徐聘嗓子有些发干,喉结动了动,才笑着回道:“以前你就特别喜欢看日暮。”
“是吗?”柳晟漫不经心道,将脸侧了几分,缓缓说道:“你怎么不问我为何会在此处?”
徐聘反问道:“难道我问了你就会告诉我?”
柳晟呵呵笑出了声,眼睛弯成两道月牙。
徐聘看着一脸惬意的柳晟,心情居然也跟着畅快起来。应时应景,脑海里迸发出一丝固执可笑的想法:若是,一直能这样如此,似乎也不错。马上他又将这丝念头压了下去,看了一眼满脸无所谓的柳晟,突然间想与他烛下促膝长谈,想知道他这些年发生了什么事。
尽管内心觉得非常可笑,但是不可否认的是,很多时候与柳晟的相处,徐聘脑海里总能跳出些奇奇怪怪的风花雪月来——
“你觉得,大周因何而亡?”徐聘胡思乱想之际,柳晟开口了。
落日终于消失在水天尽头,夜幕完全被拉了下来,星子遍布,晚风习习。
徐聘沉思片刻,才道:“大周末年,皇帝宠幸佞臣,笃信厌胜之术,不练兵养民,反而大修陵墓庙宇,自称供奉神明,民乏于内,狼窥于外,国力日益疲敝,灭亡也理所当然。”
柳晟嗤笑了一声:“臭小子何时还学会讹我了?”
徐聘辩驳道:“我哪有讹你?”直到柳晟那惯有讥诮的眼神投来,徐聘才清了清嗓子,若无其事道:“都过去那么久了,我当然也只是在书上看的。”
前朝往事都已久远,而史册,永远都由胜利者手中的笔来撰写。这是心知肚明的事,说多了,也没意思,再多的唏嘘感叹,不也是老生常谈么?
正是晚膳时分,四周很静。唯有一些住不起客房的平民大汉们坐在甲板上谈天侃地,偶尔传来几句市井秽语。
柳晟那双神采飞扬的桃花眼被夜色打上了一层霜,鬓角的青丝也跑上了一层月色,岁月似乎特别宠爱这个人,五年的光阴未曾在他脸上留下任何痕迹。
“王朝兴亡之事,岂又是三言两语能够说得清?”柳晟轻笑了一声,眼底风华流转,低沉而有磁性的嗓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哀伤:“大周的兴起,起初也是靠着神明天巫的指引呢。”
徐聘敏锐察觉到柳晟话中的落寞,他怔然,仿若被柳晟传染般,心也跟着缓缓沉了下去,他很想做点什么来安慰柳晟,又担心受到柳晟的轻视和嘲笑,一时间束手无策只得木讷地站着,听着柳晟自言自语。
他和柳晟,究竟算是什么样的关系?知己?不是,朋友?也不像。昔时这人曾给他的亲切感早在楚馆相遇那一刹那便消失荡然无存,随之而来的是无法言喻的无奈感,就如同一刀切下去丝还粘着的藕,将断不断,愈合不能。
也许是夜色撩人,也可能是江风太温柔,往日里藏在内心的情绪竟摆脱那些条条框框的桎梏偷偷跑了出来,甚至无暇去顾及柳晟身份,目的,还有莫测的前路。他情不自禁伸出修长而略带薄茧,珍重而又认真地抚上柳晟散漫如画的眉眼,产生亲近之意。
柳晟没有料到徐聘突然做出这样一个举动,眨了眨眼,一时间沉默了下来。他身量比徐聘低了几分,目光带着几分探究,桃花眼微微挑起,直直对上徐聘的双目,漆黑的眸子看不出分毫情绪。
徐聘被柳晟这么一看,终于反应过来自己究竟做了什么,脸刷的一下就红了,只觉得气血翻涌,全身的热度都一个劲往脸上冲,他又羞又躁,还带着一丝懊恼,忙不迭将手从柳晟脸上撤了去,连带着整个人都背了过去,不敢看柳晟一眼。
柳晟薄唇微张,像是碰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一般,好一会儿,才笑出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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