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渡》第13章


赵容动动嘴唇,气流摩擦声带,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谢迁兀自摔门离去,谁知这一别,便是整整一年。
错失的时光寻不回来,那句咽回嘴边的话,也再也没有机会说出口:
阿迁,你哄哄我,好不好。
谢不辰厚着脸皮向天子讨了顿晚膳,朝赵珑眨眨眼睛,心安理得地蹭起饭来。小公主还是第一次跟她父皇以外的人一同用膳,兴头高涨,饭都多吃了好几口。
“父皇,珑儿还要吃桂花酥!”
谢不辰殷勤地拿象牙筷替赵珑夹了一块送过来,被天子狠狠瞪了回去。
小小年纪。
这么多心眼。
呸。
赵容就是再蠢,也隐约察觉出谢迢的用意,忍不住阴谋论起来。依着谢迢和谢迁的控制欲,他将来不太可能有其他子嗣,他的小公主就是皇位的唯一继承人。谢迢送个十岁出头的谢家长孙过来给公主当伴读,朝夕共处,存的究竟是什么心思……
谢不辰只好将桂花酥夹到自己碗里,咬了一口,放下筷子,低声嘟囔了一句:“和二叔叔做的味道好像。”
赵容心底一震,抬眼看他,示意他接着往下说。
“那会儿二叔叔才到江陵不久,说要从云川接一位贵客过来,找了几十个厨子做桂花酥,都做不出他想要的味道。最后还是二叔叔亲自下的厨。天天变着法地做一大堆在家里备着,怕那位客人突然造访吃不到新鲜的。”谢不辰顿了顿,回想起一些不怎么愉快的事情,痛苦地皱了下眉,“可最后那位客人也没有来。我连着吃了好几个月的桂花酥,二叔叔硬塞给我,腻得胃里发酸……”
赵容缄默不语,喜欢吃桂花酥的人是他,谢迁等的人是他。
失约的人,也是他。
谢不辰的确吃够了桂花酥,但话虽这么说,为示尊重,他依旧硬着头皮夹起吃到发腻的桂花酥又咬了一口。赵容看他一眼,反倒觉得有趣,这算是家学渊源吗,谢家的人,别管大的小的,有一个算一个,在某些事上全都死要面子活受罪。
谢不辰是,谢迁是,谢迢也是。
“……二叔叔这人奇怪的很,明明那会还没开春,冰天雪地的,林子里一踩一个雪窝窝,连只会叫的麻雀都找不着。二叔叔非要张罗着进去打猎,说听闻江陵有毛皮厚实的雪狐,想猎一只做件大氅。也不知道他听谁说的,我自小在江陵长大,也没听过江陵有雪狐这种东西。”
“不过二叔叔的骑射功夫绝对是一流,从后山的林子里出来的时候,还真猎了只通体纯白的狐狸回来,直接从耳朵射了个对穿,一点瑕疵都没有,我跑过去摸,毛软软的,就像……像空中飘着的云。嗯……还猎到了只兔子,灰色的毛,不是那种深灰,颜色浅浅的,毛也是软的。真不知道他从哪里猎来这些好东西。”
“后来才叫可惜,二叔叔找人做好了大氅,却一把火烧掉了它,眼睛都没眨一下,说——不会来了。我心疼得要命,想把衣服抢救出来,只能在后面干着急……”
赵容心口发堵,执筷的手指没拿稳,“啪嗒”掉在地上。
谢不辰吓了一跳,利索地跪到地上请罪,“是不辰失言。”
宫人迅速重新递了双银筷上来,赵容心不在焉地接过,让谢不辰起来,半晌才道:“你还没跟孤讲,谢迁是怎么说的孤。”
“二叔叔说,陛下是全天下最好的人。”
赵容道:“他真这么说?”
谢不辰拍拍胸脯:“不辰保证。”
就算有时候会懦弱,会犯蠢,会胡思乱想,但依旧是,全天下最好的人。
他保证。
第十三章 
周王石鸿派遣到江表的来使,和赵容想象中的羯人模样大相径庭。
石琼是石鸿的第七子,却半点没有继承到传说中周王的鹰顾狼视之相,反倒肖似他出身江北的母亲,周身书卷气极浓。一身装束则是羯人特有的紧袖窄袍,与江表盛行的宽袍大袖不同,勉强营造出几分游牧民族的凌厉。
但这个最不像周王的七皇子,才是周王众多子嗣中最受宠爱的那个。
周王生性谨慎多疑,身体每况愈下后更是防贼似的提防众多子嗣,膝下九子六女,竟无一人封王袭爵,除了第七子石琼。
赵容对此不解,私下问过谢迢:“石鸿此举,不是把这个最宠爱的儿子推出去当靶子吗?再说……若是真的得宠,也该直接封他个太子当当,封个没什么实权的亲王算什么?”
谢迢回答:“石琼羽翼未丰,封他做太子,无异于让他死。未必只有得到太子的位子才叫得宠……他当这么个闲散亲王,在封地过得逍遥自在,还不用跟那群心机深沉的兄弟们勾心斗角,依臣看,石鸿倒是真心宠他这个儿子。”
赵容了然点头,踮脚亲谢迢的唇角,作为他回答问题的报酬。谢迢抱着他在御书房摆放奏折的几案上要了一次,弄得赵容那几天一看奏折就脸发烫。
石琼入殿觐见的时候,赵容坐在龙椅上困得直打瞌睡,毕竟昨日和谢迢在温泉池折腾了大半天,他强打起精神,努力睁开眼睛,让石琼免礼起身。
谢迁也在殿中,浑身散发着欲求不满的气息,身上的怨气传到赵容这里,惹得他一个激灵坐直身体,掩袖轻嗑了两声,暗中盘算一会要怎么避开谢迢耳目,把谢迁单独留下来,好好哄哄他的谢二哥哥。
谢迢听见他咳嗽,低声示意旁边的宫人去给陛下添个暖炉。谢迁不甘示弱,又悄悄嘱咐宫人送了件厚狐裘上去给陛下披上。
石琼不太懂江表的风俗,但见到这不似作伪的浓浓关切之情,心中默默感叹起晋室民风淳朴,朝廷君臣情深。不像他们羯人,整天打打杀杀的,抢地盘,争利益。
主要他走那么大老远的路过来,也不是为了找茬,所以说话也挺客气,该议和议和,该谈判谈判。
谢迢挂着挑不出半点毛病的礼节性微笑,有条不紊地跟石琼来回试探交锋,讨价还价。
赵容围炉拥衾,在旁边时不时点头应着。
没错。
是这样。
丞相说的对。
一番商讨后,等议和书呈上来,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时辰。赵容迟疑了一下,还是开口吩咐宫人先给丞相送过去。
平时谢迢虽然背地里欺负他很过分,但在外一向道貌岸然,处处维护他这个皇帝的尊严,给足他面子。于是递了个眼神,又让人把议和书呈了回来。
“请陛下先过目,臣不敢僭越。”
……你僭越得还少吗。
赵容暗中嘀咕,当然不敢说出来。
谢迢仔细又查看了一遍后,朝赵容点了下头,让他安心盖上玉玺。赵容松了口气,终于要尘埃落定。
石琼这时突然开口:“陛下,本王还有一事。”
他击了一下掌,侍从抬上来几十个装饰华丽的箱子。
“本王斗胆,愿求娶贵国公主。”
“这是聘礼。”
赵容猛地站起来,眼神阴冷至极。
身上披着的厚狐裘从肩头滑落,在寂静的大殿中发出沉闷刺耳的摩擦声。
他顾不上这些,盯着石琼,咬牙问道,“你要娶谁?”
石琼正色,“永安公主,赵珑。”
赵容慌乱地将眼神投向谢迢求助,却瞧见谢迢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半点没有要开口说话的意思。
他摸不透谢迢对这件事是什么态度,猝不及防,抑或是……
早就知晓。
后一种可能让赵容脊背发凉,谢迢前些日子刚送来个公主伴读过来试探,现在石琼又在议和时提出求娶公主的要求。
疯了疯了,全都疯了。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赵容一字一句道:“永安今年六岁。”
“本王……”石琼顿了顿,“本王当然知道。”
“本王只是先来下聘礼,大可以等公主及笄后再成亲。况且,我朝民风如此,公主与本王不过是相差二十余岁,本王的父王和母妃差了可是三十岁有余……”
赵容只想让他滚。
立刻。马上。滚得越远越好。
为什么这人表面看上去衣冠楚楚,说起话来,脑子像是被门给夹过。
石琼丝毫没有自知之明,大大方方地吩咐随从将婚书呈了上去。
赵容面无表情地接到手里,出人意料地没有发作。
只是连看都没看,就忽然偏头转向旁边的内侍,说,“孤有点冷,把暖炉挪近些。”
谢迢瞬间察觉到蹊跷,却依旧来不及阻拦。他惊出一身冷汗,拳头紧握。
“陛下不可!”
赵容没说话,睨他一眼,当着石琼的面,将婚书丢进半敞着口的雕花暖炉。
赤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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