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梦》第19章


“沈从风,你不该用这卷纸逼朕。”称呼一变,就带上了高高在上的凌然。
“陛下,楚家已灭,秦家素来桀骜,唯有王氏。”
他的头一痛,那只年轻的手猛地抓住了他一把头发,狠狠扼住。
沈从风顿了顿,仿佛察觉不到痛楚,道:“唯有王家,向来摇摆不定,可堪一用。”
抓住他头发的那只手很白,常年被宽大的衣袍遮住,带上了些不健康的苍白。
那只手握得太紧,骨节咯咯一声,又顺着头发用指尖刮过沈从风的脸。
“沈从风……你知道朕不纳后妃的原因。”声音薄凉,微冷,像一场梦。
灰衣的中年人僵了僵,突地沉身伏地,将前额砸在地上。
他的声音在五脏六腑间逡巡了不知几个来回,才从齿间蹦了出来。
“臣不敢,陛下。”沈从风的手抓住光洁冰冷的青砖,几乎将平地抠出几个洞来,“那朵花,该谢了。”
那朵宫墙上的,用锦州红锦制成的红梅,经历了半个冬天,该谢了。
咚的一声巨响。
萧宁猛地转身,将案上三足青釉小香炉掀翻在地,落了一地破碎的水光波影。
“滚。”他淡淡地道。
身后传来起身的声音,脚步声沉沉的,走到门前。
“对了,”萧宁并不回头,捡起桌上一只狼毫,放至眼前,小心地拈去一根飞毛,“三十年内,王家女不得入后宫半步。”
冰晶在树梢挂着,周围雪气弥漫。
蓝白衣色的两人在雪地中僵持的时候,远处传来马蹄阵阵。
楚云歌眼神在林中游移,闪身避到树后。苏易清上下打量一番,见树头积雪颇厚,踩上去动静更大,就跟在楚云歌身后,往树后一避。
两人挨得很近,衣角和衣角在风中交缠。
楚云歌眼神一动,侧过头去,缓缓道:“沈从风和秦顾,把影飞军留在了瑶州。”
苏易清揭过一根手指,在树杆上按了按,慢慢伏下身子,凝神谛听片刻,道:“三十匹马左右。”想了想又说,“散布在周围,在搜人。”
树林极静,兵马的黑影偶尔在远处一闪而过。
白衣中传出一声幽叹,“三十骑兵,对影飞军来说,够了。”
话音未落,那位骑兵已策马往树后行来。
苏易清扭头贴在树杆上,不料这一回头,两人几乎脸对脸贴在一起。
马蹄声越来越近,楚云歌手心沁了一层汗。他的手腕轻轻一缩,那柄碧绿的箫露出短短一截。
苏易清伸手按住了那截箫,摇头示意,手腕一震,一粒石子弹射而出,打在骑兵身后树枝上。
积雪蓬蓬落了一地,沙拉作响。
石子弹上树枝的一瞬间,一枝铁箭急速射来,将树干刺了个洞穿。
那名骑兵回身查看的时候,楚云歌一把拽住苏易清的手腕,脚尖一点,在雪地间浮游着远去。
他不能走人多显眼的地方,只捡人烟稀少树密林深的地方走,片刻之后,两人才停在一处山坡下。
四周都是杂草枯枝,密密麻麻的灌木,落地的瞬间,雪飞玉溅。
苏易清看清周围没什么人,就拨开一大片半人高的野草,要往深处走。
走了三两步,没见到楚云歌动静,回头一看,他还留在原地不知想什么,就伸手拍了拍他肩头。
他这一拍,楚云歌的肩膀耸动一下,猛地吐出一口血来。
苏易清皱眉,屈指急点他背后几处穴道,“你这几日,不曾打理过伤势?”
“小寒山的销寒剑,岂是在下能够对付的。”楚云歌摇头叹笑,轻提脚尖,拨弄几下积雪,将血迹覆盖了。
丰神俊朗的脸上,还横亘着一道刺眼血迹。苏易清看着他下巴上的血痕,神色迅速地恍惚了一下,莫名地伸手在他下巴上按了一按。
等到他收回手时,才发现楚云歌幽幽地看着自己。
苏易清不动声色地拈了拈手指,背过身子,往灌木后的蜿蜒小道走去。
楚云歌眼珠古怪地转了一转,随即莞尔道:“我这张脸,阿清还算满意?”
苏易清眼角余光,看见了一缕飞扬的白发。
想起梦中那座临水高楼,黑发白衣的持箫公子,心中不免黯然。
“不算好,实在有些太过显眼。”他避过心中一瞬幽思,老实回答。
果不其然听见背后一声轻笑。
楚云歌的笑声,大多数时候是让人一听而倍感舒悦的。
可他接下来的话直接在苏易清心中砸了一块巨石。
“阿清,我肺腑皆伤,方才与你在船上一战,强行催动内力。如今真气滞涩,经脉不畅,只怕飞不过影飞军的地界。”
苏易清想,在船上的时候,还不如将他一掌拍下水。
楚云歌束起一头白发,动作优雅从容,如云的衣角飞扬在冰雪之上,浮起一场大梦。
“阿清,纵然楚家蛰藏之法十分精妙,你我二人也无寻常衣物更换。不若你从小径下山,躲开骑兵追击,往前方三个村中买两身农人衣裳……”
“不好。”苏易清乌黑的眸子里,清光一闪,“楚云歌,我没有银子。”
第18章 第 18 章
苏易清微微垂着眼睫,说得十分认真,楚云歌闻言一怔,笑意慢慢浮了上来。
“二十三年来,我从未想过会有一天,落得为银子发愁的境地。”声音里带着一转一折的叹息,广袖中的白皙手腕轻轻一翻,指尖上绽开一角银寒。
苏易清愣了愣,还没伸手,那只手就如流云般滑进他的掌心又滑走。
微凉,像一团游走无踪的雾。
他本是为了打发两人之间颇有些尴尬的局面才多了一句嘴。现在看来,楚云歌这个人,似乎从来不会真正的生气。
他的怒与哀,永远只在一瞬间,而笑意如冰山一重一重覆盖上来,谁也看不见下面的深渊如海。
寒风,细雾,雪满山。
在山坡下等了两个钟头,寒气密密地席卷,将手指都染得微微红,月色才浸染过来。
两人松了口气,舒展筋骨,不再小心躲避在木丛中。
苏易清捡了块干净地方坐下,正要将刀取出来擦一擦,听见右侧枯草响了一阵。楚云歌悠悠靠近过来,不着痕迹在地上拂了一拂,本就不太显眼的灰尘顿时被震得干干净净,这才掀起下摆,跪坐在藤蔓上。
“本就飞不动,省下力气做些别的不好么。”苏易清喃喃道,他现在多少明白一点儿,为什么有的人哪怕在逃命,也能从容淡定,如踏玉阶。
“好,我自然听阿清的。”楚云歌扭头一笑,笑声清亮。月色倏忽划过树梢枯叶,如银洒落。
苏易清闻言,反而挺直了脊背,往边上避了一避。
有细微的声响在白色衣袖间传出来,苏易清眉头微皱,神情复杂地盯着他的袖子。
不多会儿,那截手腕带着一方小巧玲珑的碧玉盒探了出来。
半掌大小,翠色如烟,在月光下映照下,煞是好看。
楚云歌随手一拈,那枚玉盒咔嚓一声绽开,在白色手掌上摊开一捧青绿色。
苏易清看着盒子中一方琥珀色的,还泛着甜香的透明脂膏在某人手上摇摇摆摆、颤颤巍巍,忍不住扶额,“虽然我是忘记了很多事,可总算没有记错,你这是在逃亡路上。”
对面的人并不言语,只将盒子往他面前递了一递,见苏易清不动,才笑着解释道:“放心,无毒。”
苏易清摇头,叹了一口气,才将那块脂膏扔进口中。一股浓甘香脂瞬间入口,而后有清甜自舌根泛上。
“楚家的甘玉合膏,不曾叫阿清失望吧?”楚云歌弯了弯嘴角,习惯性掸了掸衣袖。
动作的缝隙中,眼角的余光落在苏易清的脸上。
秀眉飞扬,眼神清定,嘴角微抿。
当初,这张脸带着他的刀,走进瑶州的时候,也是这样清定而寂寞,又带着微怔的天真。
楚云歌摇了摇头,声音却带上了难言的惆怅。
“我的母亲,出自江南名门叶家,一手点心做得极好。我少时不伤饥饱,唯贪清甘一味。”
有八仙藕粉,银芽揉碎,淘以霜泉,入白蜜、茯苓、川贝,凝如雪片,屑玉一瓯;
有白菱霜,老菱角四五斤,去壳洗净捣如泥,绞汁去渣待水澄,阴干,取粉;
有夏凉粉,取子规山下粉草,茎叶秀丽,香甚檀藿,当暑食之,如仙人饮玉;
有松花饼,松至三月而花,以杖扣其枝,纷纷坠落,调以蜜,作饼。
春花秋月揽怀,人间至味得尝,可二十三年一晃而过,终究只能看当年水月镜花,心置炭火,沥沥洒血。
苏易清眼神一动,后背僵直,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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