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侠义风月传》第13章


便没有好脸色,对周围人张嘴就骂,抬手就打。我摸清了这一层,就天天给他好酒好菜地伺候着,而自己则天天省吃俭用靠红薯充饥。久而久之,自然得他关照,并不是旁人所想用了什么乌七八糟的把戏。”
楚笑之点头:“这是智取。”
裴秀卿得意:“那是自然,我知道许玉郎这么爱吃,就猜他身边一定有人做饭。那时他旁边总跟着个十来岁的小厮,起初我还当是个杂役,后来才晓得也是个学徒。我从本地最好的大厨那儿买来一本菜谱,让这孩子依许玉郎的口味改良了做出来,每天把我这师父喂得心花怒放。他一高兴,便将所有的绝技都倾囊相授。而这孩子每天忙得脚不沾地,洗衣做饭一样没少干,本事却一点学不来,只能眼巴巴地瞧着我抚琴吹笛,实在是浪费了一身汗水心血,白白为我做了嫁衣。”
楚笑之:“你是不是有些过意不去?”
“有什么过意不去的?人各有命,我可怜他,谁又来可怜我?要是不让他做饭洗衣,这些活儿便要落到我的头上。许玉郎只在此地停留一年,我学艺的机会千载难逢,那小孩儿却是来日方长。其实……我也不是没听过他吹曲,只不过那造诣实在是……”裴秀卿说着不禁啧声摇头。
楚笑之了然:“天分并不是人人都有。”
“这倒是句实话,后来我才知道,原来这孩子也是下九流出身,父母与这许玉郎是同门。他们死前将儿子托孤给他师伯,本是指望着儿子能得一两样谋生的本事,不想这姓许的却贪他使唤起来方便,每日当下人一样差遣。过不了几个月,我就看明白了,许玉郎是故意不教他本事,好让他永远出不了师,一辈子跟在自己身边,当牛做马服侍自己。”
“如此为师,也是太损阴德。”
裴秀卿叹了一声:“其实那孩子也不瞎,许玉郎的这份用心,他早看出来啦。他瞧见我天天吃红薯吃得面色蜡黄,就偷偷在他师父的伙食中扣下些菜肉来给我解馋,顺便向我学艺偷师。我吃人嘴短,只能勉为其难向他转授一二。日子长了,他倒像成了我的徒弟,每天跟在我身边,端茶送水,好不殷勤……”
楚笑之:“这下你却没嫌他麻烦。”
裴秀卿白了他一眼:“嫌又有什么用,我烦透了红薯,难得有好肉好菜送到嘴边,谁能忍得住口?再说了,有些人虽然鲁钝,韧劲却超乎常人,我拒绝得了一两次,也拒绝不了他三四五六次。时间久了,我终于瞧出来,这小子虽然天生就不是个吹拉弹唱的材料,但也未必处处低人一等,在某些方面或许也有不被察觉的天分。”
楚笑之:“……比如?”
“一次我在院中练曲,这小子在附近扫地,听完忽然跑来,说这词与上次听到的不同,问我是唱错了还是有所改动。当时我大大吃惊,因为这词我统共只唱过两次,而他竟能说得分毫不差,可见记忆过人,过耳不忘,只是平时我只叫他吹管拨弦,从没想过他竟有这种本事。”
楚笑之:“也许他是看过抄本?”
“绝无可能,这曲词没有任何抄本,因为它根本是我自己所作,尚未公开,也没有第三个人听过。这两个字的差异,便是我当时‘炼字’的难处,他既然搭话,我便问他孰优孰劣。这话本是随口,谁知那小子却放下扫把,坐到我面前来滔滔不绝,而其中许多见解,竟与我所思不谋而合。”
楚笑之:“难道这个乐师学徒也进过学么?”
裴秀卿:“当时我也奇怪,就问他是否拜师,如何识字。他说自己八岁前进过塾,后来跟了许玉郎周游各地,便没有再继续,只是逢着遇到文人总会留心他人对答,而自己攒下了银子,也总爱买书研读。”
“自学成才,比得上你了。”
裴秀卿眼中闪过一丝感慨:“他比我强得多了,只是被造化所误。我告诉他,别再在音律上瞎费功夫,他没那个天赋。既然想读书,就专心读书去。反正我从前的那些藏书也压了箱底,这便一股脑儿地给了他,省得自己看着心烦。”
楚笑之看看他,欲言又止,终是叹口气道:“……可惜了。”
“有什么好可惜的,我说了,人各有命。一年很快就过去,许玉郎临走前,那小子已经把我给的书读完了大半,也算是没有辜负我一番心意。我告诉他,要想换个活法就不妨去考个功名,像这样做人家的跟屁虫,一辈子就当真再无出头之日了。他听了觉得有理,立即向许玉郎求去,没想到那姓许的冷笑一声,说要走可以,先拿钱来,交了钱才能还他自由身,说完还拿出一张卖身契,上面明明白白写着:身价一百两纹银。”
“他不是同门托孤的么,怎么还有卖身契?”
“我也很是吃惊,但转念一想便明白了,一定是姓许的欺负这小子的父母不识字,蒙骗人签下的契约。不然区区一个孩子哪能有这样的身价,这摆明了是坑人,想绑住他一辈子。”
“这孩子肯定没有一百两积蓄,那怎么办?”
裴秀卿轻松笑笑:“他没有,有人有啊。”
“你替他垫了这一百两?”
裴秀卿:“你也太高看我了,当时我学了一年音律,没有多少时间接客,哪里能存下这么多银子。只不过我那儿的老鸨够仗义,让我又借了一百两,我借花献佛,便做了这个顺水人情。”
“可是你又平白背上了一百两的债务。”
“五指山下压四百九十九年和五百年,有什么区别吗?”裴秀卿不以为然,“以我后来的身价,这一百两不过是一夜的缠头,但对这小子来说,却可能一步登天的青云梯。”
楚笑之追问:“那他后来果真考中了吗?”
裴秀卿低头,若有所思地笑道:“中了。”
“秀才?”
裴秀卿摇头。
“举人?”
依然摇头。
“难不成……”
“三元高中,金榜状元。”
楚笑之见他神情忽敛,似有微微怆然,这才反应过来:“难道那人就是……”
“没错。”裴秀卿怅然,“他就是杨云帆。”
14。
裴秀卿在门边,背手而立,极目远眺。眼光越过近处的院墙,不知落向何方。
楚笑之仍坐在桌边,望向他背影,忽然觉得陌生,感觉眼前之人与初识之时仿佛已大不一样。
裴秀卿转身,掸掸衣灰:“好了,该吃的也吃完了,就算不够我也没有了。您这便请回吧,赶紧的,麻溜的。”
楚笑之慌忙敛去了目光,提剑站起:“我陪你。”
裴秀卿一脸莫名其妙:“陪?陪什么?”
楚笑之蹙眉:“你要去救他,是不是?”
“啊,你说杨云帆?”裴秀卿歪歪脑袋,一脸浑不在意,“没错,这事他是有点冤枉。但我一不会武,二无权势,救是横竖救不了他的。”
“我可以帮你。”
“帮我?你要和我一起去蹲大狱么?”裴秀卿摇头,“我说,大英雄你怕是搞错了吧。这有人为我受了冤屈我的确不能不管。但我这是要去换人,又不是要去劫狱。我一个换他们两个就算是赚了,去两个?那不还是二对二打个平手,你到底会不会做生意啊?不成不成!”
楚笑之这才明白过来他的打算:“你是要去自首?”
“当然,既然他们抓杨云帆是为了向上面交代,那怎么交代不是交代?就算杨云帆朝中无人,他也好歹是一科状元吧,他丈人也好歹是一方富贾吧,要栽赃他怕是也没那么容易。换我去,无枝无叶没有牵扯,本来就是不干不净受人唾骂的,背了这口锅不正好?你瞧瞧,现在家里该走的都走了,一穷二白连饭都吃不上,到了牢里好歹还有口饭吃,正好省了这份工夫。反正都是吃糠咽菜的命,能差到哪里去?”
“你以为他们会留你活路?”
裴秀卿微微一怔,随即讪笑:“不活也好,活着未必有多痛快。一刀下去,身首异处,尘归尘,土归土,十八年后,又是一条……”
“不可!”楚笑之听不下去,一把握住了他手腕。
裴秀卿被唬了一跳:“要死,你疯啦!要是震聋了我,化成鬼后听不见鬼差号令,下辈子还怎么投胎?”
楚笑之哪里有心思与他玩笑,一手紧抓住他手不放,一手飞快点了他穴道,将人拦腰一抱就扛到了肩上!
“哎哎,你干什么!放我下来!你个疯子,土匪!你要干什么!”
“让你活!”
裴秀卿只觉得世界瞬间颠倒,霎时间院中的花叶蔓草、绫罗软帐混杂着四处乱冒的金星劈头盖脸地糊了满眼。在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中,他感到自己像是被抱上了马,紧扣在某人怀中。骏马前蹄一扬,自己便随之飞窜出去,耳边风声萧萧,比任何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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