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所归1》第19章


显然两人并不打算给他喘息的机会。
“我陆嘉仪有负魏公……”陆嘉仪惨白了脸,深吸一口气道,“然而……”
章长胥踩在常青大红枝的脚踏上,一身金丝玄草纹的皂纱,搭在膝盖上的左手小指上戴着一枚蟠龙红宝金环,广面九纹缠丝腰封束起挺阔的腰身,右手端着青玉茶盏,垂目啜饮,不看他,也不催他。
陆嘉仪记得曾有这样一件事,在章长胥幼年时,他突然向爷爷章侍郎提出要拜名师的请求。彼时,章氏多以钱财捐得闲散官职,少有征辟入仕者,章侍郎闻言,登时惊奇地望着孙子说:“我们这个家族的人从来只知道买卖算账,如今你想求学,实在太好了!”于是欣然答应 ,派人投帖于诸位大儒门下。
彼时的河东氏固然已是小有所成,却算不得京畿高门贵胄,名士大儒多出自大族,并不将其放在眼里,其中有一人门下更是当面耻笑:“蝇蚋徒嗜羶腥耳,安能有龙鹤之心哉!”
张侍郎受此大辱几乎当场昏厥。
年不过九岁的章长胥将那出口之人招来,又示意他蹲下,对方并没将才到腰腹的小儿放在眼里,径直蹲下,冷不防被一把宝石镶嵌的匕首扎进心房——
鲜血溅了年幼的章长胥一身,却见他圆脸上面无表情,一字一句稚声道:“此物无德无知,有辱大师门第。”
河东氏为此与儒门生了间隙,惊动天子将事情按压下来,因而民间知之者甚少。
此后,章侍郎为章长胥请了道、法、玄、诡数十名先生在家教授讲学,直至天子征辟,章长胥应昭入仕,后经省台举荐,官拜中书舍人。
陆嘉仪惨白了脸,深吸一口气道:“然而……此人欲取嘉仪性命,有周显,必无陆礼!”
浮华的纱衣发出轻微的“沙沙”声,章长胥缓缓放下茶盏,道:“妖骨香,不是用来熏的。”
陆嘉仪愣了愣。
周显一手捏着那装有妖骨香的药瓶走到陆嘉仪跟前:“以活血之物通达经络,后入九炼妖骨香,可重塑筋骨,恢复元神,嘉仪从前那般熏炙,药性只是浮于表面,所以每日不得断用。不信,此刻嘉仪便可以试试。”
陆嘉仪忍不住睁大眼睛,慢慢尝试着挪动已久无知觉的双腿,竟颤颤巍巍有了反应——
“我的腿……”
“那第一杯茶里纵然是凶险的毒物,可对嘉仪来说,却是活血通络的良药,如此,方能使妖骨香的药性渗透骨髓。”周显笑着说道,“从此以后,嘉仪就算是奔跑骑射也毫无问题。”
自从少年残疾之后,陆嘉仪为这双腿费尽了心血,从前使用妖骨香熏炙的时候,明知是一个钱财的无底洞也还是义无反顾地投了下去,而此刻,双腿可以完全复原,他脸上的激动,那都的确是真的。
“谢魏公——”陆嘉仪拜伏席上,“今日嘉仪重获新生,自此愿为魏公马前侍卒,报效君王,绝无二心!”
章长胥慢慢从榻上走下来,留着短甲的三指捏住陆嘉仪下巴:“你有二心,我也不在乎,这普天之下能胜过我章长胥的又有几人?”
第20章 契机
章长胥要对付袁世冲,这陆嘉仪一直都知道,不单单是因为那块“大……作天子”的石碑,只要是一个有野心的男人,谁都不可能容忍自己睡觉的枕头边上有一把擦得雪亮的尖刀。
袁世冲是一头不安于室的狼,早有反心,西野平定、南州府生乱无疑将是他不愿错过的时机,留在京中的袁琛是袁世冲嫡长子,按照惯例,地方若是有什么异动,袁琛的血必将首先拿来祭旗,起到牵制、震慑的作用。只是袁世冲此人素来亲缘淡薄,把大儿子十多岁就送到大与来当人质,常年未曾过问。或许袁世冲并非不在乎这嫡长子,只是用这种冷漠作为对袁琛的保护。
然而这份在乎与西野相比孰轻孰重?
反过来看,袁琛幼年离家,孤身一人在京中多年,对自己的父亲能没有怨恨?再进一步说,本该承袭爵位的嫡长子,却早早远离故土,没能在西野扎下根基,在看中实力的西野,比一般庶子都不如。
老狼袁世冲已经过了盛年,西野刚刚统一其内部并不安定,其下除了袁琛外,尚有一嫡十三庶,按照西野一贯的传统,大将军之位有能者居之,可不一定就落在嫡子头上,而小狼袁琛已经长大,在京中多年早被寒了心,对西野大将军之位又岂能没有想法?
所以,陆嘉仪给章长胥想出了上中下三策。
上策:“施恩于袁琛,纵其西归,挑西野之内乱。”
此言一出,满堂静默。
这样纵虎归山的办法可不是谁都敢说出口的,尤其是像陆嘉仪这样,前一刻还被丢在天牢里睡稻草的,谁知道是不是心里怨恨未平专门来给魏公添乱的呢?
中策:派遣兰台特使,免税赋,建学堂,厚赐袁世冲。
然而,话还没有说完,群情皆怒,尤其是以卫博忠为代表的一干武人,纷纷请战,言道:有西野嫡长子在手中,对方必能投鼠忌器,顺利降服袁世冲。更有甚者说要拿袁琛的血来祭旗。
陆嘉仪垂首后退,激得众人战意沸腾,却不再吭一声,仿佛刚刚那些话都不是他说的一般。
然而——
上首的章长胥只是指节叩了一下案桌,点头便应允了:“上策甚好。”
顿时阁内众人冷却了下来。
陆嘉仪面上保持微笑,心中却忍不住暗道可惜。
中策直指民意,收买人心,消除西野各部族参战的必要,只是这办法太过费时费力,况且坐镇西野的袁氏一族又岂会容忍你在他眼皮子底下做这些?
而上策却是直接将袁琛这枚袁世冲丢在大与的废子变成了一枚插入西野心脏腹地的尖兵。
纵袁琛西归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条件。
袁琛常年在京中,在西野已经没有了根基,其净身西归要想在西野诸子的斗争中存活乃至胜出,唯有依靠外力,而章长胥现在所要做的,就是成为这一股外力。
这一点,陆嘉仪没有说出来,可章长胥在以指叩案那那一瞬间显然已经想到了。
回归眼前——
陆嘉仪坐在章长胥右下手看着周显。
周显坐在章长胥左下手看着陆嘉仪。
“嘉仪替魏公想了这么好一个办法,不充分利用岂不可惜?”
让袁琛彻底对西野和袁世冲绝望,心生怨恨这才更符合章长胥的利益。
所以,那些刺客根本不是来自西野,而是周显命人假扮的。
“只是没想到,西野的手早已经伸到王城里来了——“
陆嘉仪一惊,抬头只见铁甲的宿卫军拖着两人走了进来,他原本还以为是屋里的袁真作蠢被发现了,定睛一看却是两个熟人——
一个高大壮硕仿佛半个无常奴小山一般耸在跟前,一个消瘦黝黑,留着撮小山羊胡子,正是跟在袁真身边的阿日、阿义两人。
“这两个西野奸细混入宫中被宿卫军带了个正着。”
“胡说。”留着小山羊胡子的阿义朝周显分辨道,“我们明明是跟着族人来朝贡的商贾,怎么被冤枉成西野奸细了……大人,冤枉啊——”
周显笑笑,也不与他争辩:“这两人肩膀上都有奴印,各地蓄奴风俗不同,唯有西野是照着两百年前隆武帝的印鉴来烙的,而在西野,有能力蓄奴的部落大多会在奴印旁纹上部落图腾,除了……大将军府。”
阿义脸色乍变,他怎么也没料到这个穿着越部服饰的周显会对西野的情况熟悉如此,仍是咬牙挣扎道:“小人的确曾经是奴隶出身,只是主人心善,削了奴籍,学了几个字跟着商队往来。”
周显冷哼一声:“这两人嘴硬狡辩,还需命人好好挑教,挖出真话来。”
上首的章长胥抬抬手指:“交给你和嘉仪来办。”
“是。”
待阿日阿义两人被带走,章长胥却没有让两人离开的意思,托着手中的茶盏:“没想到,袁世冲的手早已经伸出来了。”
陆嘉仪心中一惊。
“魏公的意思是……”
周显立即上前一步:“主上,袁世冲此人狼子野心,并非莽撞之辈,如今大公子刚刚出事,他就能出兵夺取山谷关,这其中未必是巧合。”
章长胥划着手中的玉瓷不做声。
陆嘉仪眼角暗暗打量着魏公的讳莫如深的样子,心里渐渐有了几分考量。
章芝亦活着的时候是河东氏最出色的子孙、章长胥的骄傲,死后便是横在他心头的一根刺,任何人与之扯上关系都将是引火烧身的下场,只要一点点的怀疑,就足以让他章长胥放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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