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亡逐北》第28章


,耗费民力之举,还是能省则省。
我与皇後李氏、贵妃翟氏、淑妃秦氏分别育有一子,翟氏所出的元祈最长,李氏子元佑是名分上的嫡子,秦氏子元祯居末。嫡长子本该立为储君,我迟迟没有立储之意,与翟家的关系又明显较李家亲厚,惹来皇後与李国丈不安,也是自然。
我无意纵容外戚,授予他们的封邑权势都有限。李国丈行事谨慎,执掌吏部时多有政绩,如今已致仕在家;李氏的兄长们,各自在地方和朝中任职,行为不端者有,大节有亏倒还不至於。
而明远的父亲蔡国公不问政事多年,子侄中有几个颇得力,於朝中充任要职,当年明远的同僚旧部,目前位列公卿的也不在少数。说到当年太子母家的企图心,两方恐怕不相上下。
子嗣也许就只有眼前这三名了,尽管挑选馀地有限,我还是想等他们都大些再做决定,以目前观察而言,并没有哪个儿子值得托付江山。
正思忖御批措辞间,郑秉直报说内卫有要事上奏。
全身包裹严实的男子不声不响将东西放在桌上,行了礼,便即匆匆退下。
他拿来的东西并不出人意料。
我正当盛年,没意外的话十几二十载都过身不了,朝中却已因此事分作两派,当然袖手旁观的也为数不少。两造壁垒分明,造成互相掣肘,於我这个孤家寡人而言,很多时候反而是好事,便也由得他们去。
可结交边将又是另一回事了。
李国丈与漠南总督左巡,是前朝的同科文武状元,国丈一向将二人私交摆在极为坦荡的位置,可惜他的儿子没有学到父亲的聪明。接到这份李家老二致督府密函的时候,我更加笃定这一点。
长长五张纸的礼单,上头任何一件物品的价值,对於一名四品官员来说,都得耗去至少三年薪俸,况他区区一个国子司业,又哪来的立场做这件事。
我传李家老大单独到御书房觐见,将礼单给他。随著一页页往下翻,以沉稳著称的中年男子豆大汗珠滚到地上,手也不住剧颤,待翻完最後一页,他终於忍不住双膝一软,重重跪地,脸上更无半点血色。
「臣教弟无方,罪该万死!」
「李卿何出此言?」我喝口茶,慢条斯理地道:「朕实不愿使皇後伤心忧虑,更不忍惊动年迈国丈,因此才找李爱卿来问一问,这事该怎生处置才好?」
他看著我,惶惶然似想从我表情中找出应对之法,旋即便告放弃,俯首沉声道:「家门不幸,请陛下秉公裁决。」
敲山震虎而已,点到为止也就够了。我赞许颔首,道:「难得李卿明理,朕深感欣慰。」
「陛下谬赞,臣受之有愧!」李家老大颤著喉咙高声回应,说完整个人趴在地上,将头深深埋进双臂之间。
会完大舅子,我便摆驾皇後寝宫。李氏敛眉低首相迎,彷佛昨日之事未曾发生。
我昨天本是来找她说遣嫁宫女之事。太上皇好大喜功,内廷也跟著人浮於事,这几年太上皇的嫔妃去世了好几位,空閒的人手就越发多起来,也该找些事让皇後她们忙活了。不管受我宠幸与否,身在其位便谋其政,这一节皇後与皇帝无异。
「陛下体恤百姓,不愿选秀。」皇後说著特意看了我一眼,那眼神令我有些不自在,只听她续道:「可宫中杂务甚多,宫人汰换总免不了。臣妾想,这次遣嫁遣归之後,索性定下规矩,每隔三年招选一批宫女,同时放等量女子还乡嫁人,放还时,每人赐一笔银钱当作妆奁,陛下意下如何?」
我不住点头,她的打算正合我意。「你就按这个说法,与其他三人商议著拟出一个条陈来,朕过目後即可施行。」
「是。」
见她仍目不转睛看著我,我只好温言安抚:「後宫之事有劳皇後一手操持,向来辛苦了。」
「谢陛下体恤。」她站起身,敛衽为礼。「臣妾尽本分而已……也只能如此罢了。」说著朝我勉强一笑。
气氛僵得可以,我不耐久坐,起身道:「日後也这样吧。朕给得起的,自会给你。」
本想告诉她国舅的事,一时间竟也说不出口,就这样摆驾回了蕙风园。
弘初四年秋,国子司业李某坐贪墨贬窜南荒,自缢道中。
每个月兄长能见他仅剩的儿子元熙一次,这是我们的约定,我不希望任何扰乱他心神的人出现在那个密室中,因此见面的地点总是在藏书楼的第三层。
四年前的胁迫事件之後,元熙便落下了不时癫狂的毛病,平常不太准他踏出居处的宫门,因此他来的路上事事觉得新鲜,东游西晃许久才到,往往弄得一身脏污,随侍的宫人也都上气不接下气。
元熙到达之前,兄长总是倚在窗口,静静注视蕙风园後小山的风景,这是他唯一能够接触外界的场合。藏书楼地势甚高,小山周围又有重兵把守,不必担心有什麽意外或被谁发现,因此我不拦他。
「父皇!」元熙跌跌撞撞推门进来,满头大汗,身上异味两丈外都闻得到。
他身边的侍从在门口跪下,领头大太监战战兢兢解释:「启禀陛下,奴婢等用完午膳就出门,殿下一路跑到御苑,爬树的时候跌了一跤,幸无大碍;又到御膳房,和几只公鸡游戏,因而耽误了时辰……陛下恕罪!」
「父皇!我饿了!」
元熙打断随从叙述,双手背在身後,笑嘻嘻看我。「父皇」自是在叫我,宗室玉牒之上,他是过继到我这一支的皇子。
不待我有反应,十四岁的半大孩子猛然拉开我对面的椅子,一跃身蹲在那上面,抓起桌上的点心狼吞虎咽。他的手尚算乾净,想是在来的路上被勉强清洁过了。
我示意跟来的太监退下,门也随之关上。
兄长从屏风後走出,在他身边落坐,温言问道:「熙儿,今天你玩了什麽?」
若是在子女环绕膝下的往日,这个庶出的孩子恐怕他根本不高兴多瞧几眼,如今剩下一根独苗,却显得百十倍金贵起来。
「我和大公鸡打架了,特别好玩!」元熙嘴里满满塞著食物,兴冲冲拉著兄长诉说英勇事迹。
兄长专心地听著,间或问些不著边际的话。
「……说不清啦!伯伯,下回我们一块儿去吧!」元熙将燕窝汤大口往嘴里送,说话的时候喷出些唾沫星子。
「好啊。」兄长脸上类似於微笑的松弛表情不停闪现,我目不转睛地全力捕捉。
就是为了看他表现得像个活人的样子,我才应允了这每月的相会。然元熙的状况时好时坏,若是突然发起狂来,就要将会面的安排往後推迟。
刚出现此类状况时,他会疑心我不让他父子相见,甚至愿意放下身段顺从我的求欢,事毕再向我提出要求。我看穿他的用心,有时便故意拖延时间,当然,这伎俩不宜频繁使用。
也许是我的目光过於炽热,兄长忽然停止了无谓的交谈,不悦地瞪过来。我讪笑,移开视线,转而注视另一人。
碗又被打翻了一个,汤水流得桌上到处都是,郑秉直赶紧上前处理。元熙笨拙的动作与他端整的容貌构成鲜明反差,要是旁人看见他这副模样,谁都会叹一声可惜吧。
为了这样一个生不如死的牵绊放弃死志,兄长的选择到底有没有意义?不过,若元熙还是一个正常之人,现在大约会处处被我提防,牢牢禁锢寸步难行。
我对以往正常的元熙印象也不深,总归是崇拜叫嚷著「皇叔本事好大」的小孩中的一人。撇开太医的诊断不谈,十岁的孩童见了那种场面,本就会大受刺激,他又不开朗,招致疯癫也是合情合理。
可我总隐隐觉得不放心,毕竟儿时的孙兆安有多安静乖巧、心里又有多幽深阴暗,没有人比我更清楚。并不是没有怀疑过,可他喝过馊水吃过泥巴,为捡风筝掉进过茅房,失禁更是寻常之事……才十岁的孩子,断不该有这样深的心机和坚忍。
依我的个性,一旦有了怀疑,必定要将之解决,不会再容其滋长,可这件事没有第二个选择,连元熙这条命都是勉强保存下来,杀他很容易,但之後我就再没有可要胁兄长的方法。
此时我只是静静看著他们父子相处。
兄长和元熙的座位之间有一段不小的距离,他温和地与儿子交谈,却从没有主动触碰他。孩子没来由笑歪了嘴角流出口水,兄长皱眉,拿著帕子的手动了动,终究没有去擦。
既然只是这种程度的关爱,那麽只要是和元熙类似的存在,都可以取而代之吧——我险些忘了那件事,既然筹码已经不只有元熙一个,这孩子便不再奇货可居了。
「乖,多吃点。」我随便夹了一点菜进他盘子里,摆出和蔼神气。
元熙用手指把那个东西拨到桌面上,整张脸稚气地皱起来,嘟囔道:「香菇好臭!讨厌!」
「那咱们就不吃。」兄长淡淡地道,低头喝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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