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坟头》第42章


国舅府上叫人刺杀,尸体藏在床底下,竟整整过了三日才有人发现。皇上盛怒,终于下了林渊一伙人的通缉令,林渊常待的地方就是当初那个胡人女子开的酒楼,只是朝廷的人来时已经人去楼空。
陆万里相信林渊一定还留在京城。
差不多又过了几日,塞北传来消息,说是有胡人暴动,葛业奉旨去平乱。陆万里隐约觉得是局,却又不明白这其中到底是何利益。
雪夜中似乎布下了一张网,剪不断,理又乱。几场寒风过后,树上最后几片枯叶也掉光了。路上走的都是脑袋上戴着毡帽的小太监,屋檐底下滴答滴答的,那是刚结冰然后又开始融起来的雪水。
秋蝉不怕冷,旁人冻得牙颤的日子她一身单衣也觉不出什么。唐锦书却怕极了,只是他不说,秋蝉也不愿给自己找些麻烦事干。
寒风呼啸,以前纵是盛夏也得时不时把热茶放在手心里头捂捂,唐锦书从未觉得一场雪竟会这般难熬。
太冷了,温度低得叫他受不了。
整夜辗转难眠,唐锦书微微颦眉,面色苍白,冻得紧紧闭上双目。隐约觉得那扇门开了,黑暗之中有人轻轻坐在了自己的床沿,他一袭黑色裘袍,身上叫炭火烘得极暖。唐锦书心中似乎明白为何安景要这样对待自己,只是他实在是太困了,感觉那温度离自己近了,松开手脚就想要睡去。
安景于是叫他抬起头来,叹息似的道:“终于你也知道哪里才最暖和。”
唐锦书道:“这世上只有山水之间最暖。”
安景的眼目似乎舒缓了一些:“难为你还记得。”他说过,梦醒了,那就去山水之间。
忆及白日里秋蝉告诉自己的事,唐锦书的睫羽微颤:“安景,这世上的杀生之事,做多了是会遭到报应的……”
安景柔声道:“朕知道。”
唐锦书又问:“你要怎么处置巧倩?”
安景闲聊一样垂下眼睛,轻抚了抚他的发梢:“你不是命令过朕不准伤了她么?”
唐锦书自嘲似的:“那便是要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
安景道:“赏银三千,赐一方土地,这结果唐公子听着可还满意?”
明摆着是讽刺,唐锦书偏要道:“自然满意,若再许配个可靠的人家,护她出了京城回到江南,那就再好不过了。”
安景冷不丁一句:“你就不怕她是下一个桃叶?”
唐锦书呛得说不出话了,又惹得安景带着愠意离去,他临走时没关上房门,外头寒气刺得人直打起哆嗦。
唐锦书埋头蜷在角落里,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秋蝉才过来把门关上,什么话也没说。
十一月冬至。京中最重视此节,有谚语道:“一年之间,积累假借,至此日更易新衣,备办饮食,享祀先祖。官放关扑,庆祝往来,一如年节。”
长安上至王侯贵族,下至平民百姓一齐庆祝,宫中亦有宴席,秋蝉吩咐人送来了两碗热气腾腾的挂面,北方寒冷,吃面食是习惯。
唐锦书静静在床头坐着,秋蝉望着那面好一会,突然垂下眼低声道:“以前养父说过,一年里头就只有冬至的晚上最长,若是不吃东西的话就会冷一晚上,半夜起来肚子还会饿。”
唐锦书听她这么说,走过去强打起精神来道:“刚好现在没到半夜我就饿了,来,陪你吃一些。”
秋蝉拾起筷子看着他眼下的乌青,半晌道:“唐锦书,其实你不必这样。”
“不必怎样?”唐锦书反问,他一身白衣,唇角带笑的模样当真秀雅。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唐锦书道:“若是现在有一壶酒该多好啊。”
岂料一句话却惹着了秋蝉的痛处,秋蝉霍然站了起来,指着唐锦书的鼻子道:“你不要以为这样我就会原谅你,若不是你当初执意要交上那张白卷,若不是你在狱中大言不惭,口口声声朝他说什么道理……唐锦书,杨大人待我有恩,是你不计后果,自以为是将他牵进了你们的纷争,现在他死了,你却还好好地活着!”
唐锦书面色苍白,被说得哑然无言,秋蝉向后退了一步,大声道:“我到死都不会原谅你的。”
她推门而去,那人在座子上怔了许久,低下头小声道:“其实我也不会原谅我自己。”
唐锦书长久地依靠在墙上,只露出半个侧脸和长发,这样孤弱无依的感觉头一次体验到还是在桃叶出嫁的那个早晨。
没有酒,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醉了,唐锦书心中长长的闷着一口叹气。梦回间他看见了许多人,许多火光混杂着鲜血。
在那昏暗的尽头,他见到的是唐氏,杨起,还有十年前那个槐树下青衣少年的背影。
唐锦书犹豫着朝他伸出手去。
第39章 
过了冬至,就是腊八,宫中年味渐浓。即便下着雪亦不让人觉得寒冷,太监宫女相伴;先点上灯笼,再呈上碗热气腾腾的腊八粥;放一碟翠绿的腊八蒜。
欢声笑语。或好或坏,这一年终究是要过去了。
陈升端上来一杯热茶;小声道:“皇上今晚可要去公子那里用膳?”
安景道:“只怕朕想去,他自己还不乐意。”
陈升道:“奴才觉得公子的脾气向来就这样;这冰天雪地的;一断了柴火连咱们自己都受不了;皇上是否惩戒过重啊?”
安景笔下顿了顿,一滴墨水便悄无声息在纸上晕染开来。陈升看着他起身道:“摆驾。”
很多时候陈升都知道帝王是个心狠之人,他踏入房间的时候;不带一丝热气的床上唐锦书沉沉闭着眼,面色潮红,不知是昏过去还是睡着了。
安景不语;陈升却知道他就是成心要折磨唐锦书;就是要等到那人实在熬不住,跟他服软,跟他求饶。他们是道路相悖的人,恨中有爱,爱中有恨,安景占据着唐锦书,撕毁他了的梦想,断了他在世上所有的根,是因为清楚自己如果掌控不住他,那么能做到的就只有两败俱伤。
已经没有办法了,远方的夕阳爬上天际。唐锦书醒来的时候身边极暖,久违的温度包裹着肌肤。
他动了动,声音沙哑道:“安景。”
安景细细吻着他的额头,从眉眼,到鼻梁。
“朕有多久没碰你了。”安景的手轻轻伸到他的衣内,抚过他的肩身,他的指尖有些凉,唐锦书像幼猫一样缩了起来,安景道:“别怕。”
他说过很多句别怕,但真正印象深刻的就只有这一次,也只此一次,他与长安才子唐锦书卧在床上,没有欺辱,没有压迫,也没有尊卑,一寸一寸,并无轻薄之意,只是想叫他觉得好受一些。
无声的安抚,安景替他揉捏着肩膀上的酸痛之处,感觉那人如同孩子一样直直望着自己。
皇上。但内心更熟悉的那个名字是:安景。
他与唐锦书初识于宫中,唐锦书不喜欢书香之气沾染上功名利禄,那时依稀感觉到自己与他有所不同。唐锦书知道唐家那个隐藏多年的秘密,饱受宠爱的二皇子其实并非先皇亲生,心高气傲的安源指着他道:“你就是唐家的三公子?”
也是那时唐锦书仰起下巴:“是,而且我还要做你的侍读。”
是骄傲,亦是心中抱定了皇后会阻挠安源成为太子的想法,唐锦书做了决定,一转眼的功夫却趁着唐氏与皇后攀谈的时候跑出去放风了。
歪打误撞,槐树底下是什么人在练剑?唐锦书喂了一声,看到那人转过头来。
年少的安景收起长剑,笑道:“又见面了,原来是你啊。”
我亦一身傲骨,四海交游,煮文嚼画。幼时的安景除去固执,在书画音律见解上如同唐锦书的知音,伯牙子期是个美谈,然而直到多年后安源的死讯传来,唐锦书跪在殿中,那人才头一次显现出他的*和业障。
今时今日忆起这一切,唐锦书忽然在安景的眼中看见了自己强烈的悲伤,像是被刻意放大了无数倍般,叫他觉得自己此生一直藏在这身锦绣的皮和锦绣的河山之下。
他也曾想坦然,可却没有人教他如何坦然。
杯盘狼藉,日落西山。本该人人都期盼着来年有个新开始的日子,唐锦书却同安景坐于那方床榻之上,寂静如同坟头。
安景很久之后才开口道:“锦书,你可曾恨朕?”
唐锦书摇首。
安景又迟疑:“那……你可曾爱过我?”
唐锦书笑出了泪。
“——报!皇上,大理寺陆万里有要事请奏。”门外有人高声道。
安景起身:“什么事这么紧张?”
那来报之人迟疑了片刻:“听人说是大理寺抓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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