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茶何处再逢他》第18章


家,我不愿再去添麻烦,思索了一阵,心中想着你既是去云游四海了,那本公子便好心陪着你留下的空落落的房子吧。
积攒了三年的灰尘让我花了不少时间去擦拭,阿福与阿顺一起过来帮了忙,曾经采茶制茶的篮筐我带着湿布,跨过低矮的门槛回到了书房内,角落那堆卷轴与留下的几折经书原封不动地待着,文房八宝也被盖上了一层朦胧,几盏油灯中的油凝成黄脂,未点的几根红烛也安详地靠着案脚,我放置在案上的那本《诗经》大约已经被你带走了,我笑笑,将湿布抹上了案。
打扫干净后,天色已近黄昏,阿顺便回去了,小翠撑着伞,挎着一篮饭菜,抱着小福过来了,二喜自觉而乖巧地跟着。就这样,四人围着低桌,我只看见阿福吃着小翠夹去的菜,腼腆依旧,小翠擦拭小福唇角的粥粒,深爱依旧,二喜倒腾着放在一旁的篮筐,顽劣依旧,小翠吼了二喜一声,二喜便又乖乖呜咽着到小翠旁边啃着肉骨头,小福被逗笑了,嘴角又流出粥水,一家人,日子过得安安静静、平平凡凡,但正是这样的一种俗世的无知无忧,渐渐地将我心中的空凿出了几个真实的洞,涓涓流走着积压封存于它里面多年的愁绪。
门外的积雪渐渐深了,阿福抱着小福撑着伞,小翠抱着二喜挎着篮子,渐渐地消失在了墨色的冬夜里,小雪将他们的履印渐渐填满,我将门轻轻关上,点亮了书房的油灯,我不愿睡在你或者你爹的榻上——毕竟我确实不是这个家的主人——于是在书房里铺了一张席子,被褥是府上捎来的,我记得是父亲生前在我来这里之前去挑的,倒是暖和。
紧闭着却依旧留有些许缝隙的窗渗入了寒意,我蜷缩在这书房一角,将油灯吹灭后,于一片黑暗中睡去。
后来的半载光阴我倒是过得很舒适,每日与阿福他们去打理茶园,偶尔还去集市那儿品上一品茶饭——小翠在集市开了一家食店,生意红火,集市越来越多远道而来卖茶的客人了,但你却从未出现,闹市的角落也再也没有公子摆茶了。
我没忘掉那抹脱俗的浮世茶香,但我渐渐懂得,真正触手可及的俗世,也有属于它的馨香,不复杂,也不惊艳,但细水长流,花期终至。
☆、『贰 何处再寻』十二
十二
夏夜难得的清凉,我坐在门槛上,挑着早晨摘下的茶叶,初夏的茶叶不如春天的,但还是新鲜的,余留着勃勃生机。
每每看到茶,我便会想象着你如今到底是云游到了何处,或许在“昼夜蔽日月,冬夏共霜雪”的庐山,或许在“澹潋结寒姿,团栾润霜质”的永嘉,再或者过了三峡,又或者远赴长安,亦或者行至边塞,你所见到的是如何纷呈的世界呢?
我每日都会泡茶,于是每日都会幻想,也便每日多念你深一份。
远山在静谧中沉稳地睡着了,绀色的绫罗铺满天际,三垣四象二十八宿,我偶尔会数着那绫罗上闪耀的纹饰,新月峨眉悬于西面的空中,今夜无云,清风徐徐。
那晚我做了一个梦,一如曾经在学堂中自己的幻想,被枝繁叶茂的松树缠绕的葱翠后山,墨绿浓密的茶丛一阶一阶地爬满山坡,阳光透过层层林翳,映在你采下的一折茶叶上,那是如笋状般延伸着的叶子,叶片的两端在锯齿般曲折地相互靠近后,终于汇到了枝叶的末梢,晨间的露珠从叶尖滴入了我的掌心,晕开了剔透波圈,
我缓缓沉入了无尽的江河深渊,凉意袭来,沉积在心中的压迫又深了。
窒息的空间里,我莫名地听见了初春新茶间窸窣细语,一抹光亮从深渊顶部洒下,但又瞬间熄灭了,光亮是暗淡的,但却将那让我透不过气的地方蒸发掉了,风将窗吹出了咿呀的响声,我明白我的意识终于回到了书房的凉席上,蝉鸣阵阵,我沉沉地睡去。
那夜难得熟睡,一觉至第二日的辰时左右,我起身时隔着门听见了灶房内传来些许声响,想来大约是些猖獗的老鼠,便随手抓件缟色薄衫披上起身了。
正踏出书房的门槛,就瞧你端着两碗粥,从灶房中缓缓走了出来。
我诧异地踉跄了一下,扶住门框,恍然间回到了十载前的夜晚。
“傻子,”你轻声笑着,将粥放在了低桌上,“你还是老样子啊。”
我原本想原话奉还,但你确实同曾经不太一样了,五年未见,你竟反倒比我高出了些许,你没再着着缝缝补补的青色的麻布衣,取而代之的是件竹青色的长衫袍。虽然你依旧是半束着头发,但那墨色如瀑已经垂至胸肋下,眉间一如既往无尽的笑意中少了过往的无忧,明眸皎亮如月,却是脱去了曾经的幼稚,渐渐盈满的是深不见底的潭渊,然而却是温暖的,我惊愕地躲过那错觉的柔情,想叫你声“包子”,但只觉你的脸庞已经不再童稚,已经有了棱角,便将那句话哽在了喉咙中。
我原是组织了千言万语怀揣在心中,但等到真正见到你的那一刻我才骤然察觉,我并没有组织好你出现时我应该怎么跟你问候的话语。
疏忽了。
“你回来了?”我最终拼凑出了几个字,目光失神地绕着你的脸勾勒出模糊的轮廓,最终停在了那微勾的唇角。
“嗯。”你的声音不再如当初那般软稚,而是低沉却温润,“别杵在门框那儿了,洗漱一下来吃饭吧。”
我迟疑着终于踏出了书房的门,仿若踏入了那残阳燃烧着的盛世画卷,一切都是不切实际的真实。
☆、『贰 何处再寻』十三
十三
“我的厨艺没你好,”你浅笑着将粥轻轻推给我,“你可不要嫌弃。”
我稍稍尝了一口,倒还过得去,就是有些咸了,大约是想起了我自己第一次下厨的往事罢,不自觉地笑出声。
“倒也还不错嘛。”我含笑,继续吃了下去。
“那就好,”你似乎是放心地吁了一口气,便也执起了碗筷,粲然笑道,“饭后我们一起上山采茶吧。”
“要不先去小翠家见见小翠和阿福?”
“方才回来时在溪边看到阿福正给小福洗着脸,他跟我聊了几句,说是今早就要动身带小翠去选建新房的木材,估计是去不了了。”你的语气似乎有些感慨,“不知不觉他们都已经为人父母了。”
“确实...”我垂眸,饮下一口粥油。
大约是对时光飞逝多少有些感叹,你我不约而同地陷入了一阵沉默,就这样吃完了粥,背上筐子,出门了。
你我就这样并肩走着,踏过青石,跨过细溪。
“你...”缓慢地行在山间,我迟疑着打破了久久的沉默,“这几年云游去了哪儿?”
“我...”你也有些踟躇,抬首望着层层交叉相掩遮蔽暖阳的树荫,“我遇见了一件奇事...”
我的脑中蓦然想到了那车水马龙的街旁绝世烹茶,急切地抬首脱口问道:“你是否也遇见了那位落无公子?”
你的眸中是深深的疑惑,我霎时断定了你定是没遇见他,也没尝过那一生只可尝一次的滋味,心中不免有些失落,但随即而来的是对你那件奇事的好奇。
大约是看我有些失魂,你倒是关切地先追问那落无是何人,我将自己那段奇事讲给你听,更是强调了你们相赠的几乎一样的越窑盏,更加惊异,你说,那越窑盏是一位医者送的。
我也有些惊愕——医者?
你缓缓地开口,道出了几年来的故事。
你与父亲到鄂州后,身体状况每况愈下,你爹决定让你到竟陵的龙盖寺休息一阵,这一休息就是半年。
半年里,你与一个小沙弥交上了朋友,你说,他让你想起了小时候的你自己,那小沙弥在寺中也没有多少人愿意照顾他,于是不自觉地将他当成了过去的自己,陪他玩耍、教他种茶品茶,小沙弥也将你视为自己的兄长般,还将一串佛珠赠予你。
半年后,你与你爹离寺到西南方向的镇子中采茶贩茶,你与你爹惊奇地察觉那里的人将“荼”写为“茶”,而这种写法竟然使得茶在那边成了许多人都能接受的饮品。
归途时,你们在一次突至的雪天中迷了路,夜里便遇到了那位医师。
医师一身素色,当时在雪中仿若与那片空旷静谧的天地融为了一体,他收留了你与你爹,还为你看病,但是把脉诊疗后却摇摇头,说了句这病如今是治不了的,估计只剩下不到一年的寿命。
虽然绝望,但你与你爹不得不接受这结果,你爹说你娘当时也是如此,病得突然,也是不久后便离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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