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第117章


在他心里,其实圣上一直都无所不能。
“ 来人,将安喜的尸首好生安置,停在侍院中,七日后以二品朝臣之礼厚葬。” 皇帝吩咐侍卫。
“ 嗻。” 几人上前,将安喜的尸体抬起来运走。
魏七的视线被眼泪晕得模糊,眼睁睁地看着安喜离去,他执拗地挽回:“ 救回来,圣上,圣上,救回来……”
皇帝此刻也不好受,事情发生地这样突然,就在他跟前出事,他也没能拦住。
宁妃向来温顺,他一直以为此人贤良,没曾想竟看错了眼。
皇帝偏过头亲吻魏七狼狈的脸颊,将他抱得更紧。
“ 人皆有一死,今后的某一日里,朕也要死。” 言语间的无奈传入魏七耳中。
后者听了这话浑身僵直。
帝王也会死,如常人一般,没什么不同。
魏七心中生出万分恐惧,这些恐惧令他下意识地将皇帝抱住。
后者的唇边牵扯出一丝苦笑,手臂收紧,让难过的两人能紧紧相贴。
储秀宫主殿内,敬妃令宫女紧闭殿门,独自坐在正厅的贵妃椅上发怔。
她的手指颤抖,嘴唇惨白,艳红的口脂都遮不住她的慌张。
方才乾清宫内令贴身侍女踢的那一脚,生生令安喜当场毙命,这是她无论如何也没有料到的。
敬妃原本只是想着要让宁妃今日被定下死罪,只要她在御前伤了人,圣上必不会轻饶了她。
谁曾想……
敬妃扣住贵妃椅侧边的扶手,喘息不止。
安喜是个好奴才,她没想令其这样死去。
七日后,安喜的棺椁葬在皇寺阐福寺对面的青山上,受皇家香火祭拜。
魏七送葬回来后便同王福贵一道去面圣。
皇帝问过入葬之事后将魏七单独留下。
内书房一如既往地安静,皇帝盯着鼎炉上方袅袅升起的细烟,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安喜临走前要魏七伴君,魏七那时是应承下来的。
七日过去,皇帝愈加后悔放他离宫。
沉默良久,皇帝终于开口,他说:“ 安喜,安喜那时,那时……”
堂堂天子,向来果断,今日不知怎的,竟连话都说得磕巴。
魏七垂手捏着大腿外间的衣料,亦是心乱如麻。
他知晓皇帝的意思,却不知要如何做决定。
两条岔道,东西两方,截然不同。
若是走错,将来能否回头
可他却不能阻止皇帝继续说下去。
“ 安喜说要你伴君。” 天子镇静下来,将最要紧的一句话说得十分平淡。
魏七颓然闭目。
他怎么能拒绝?他不能拒绝。
安喜是因他而死,若不是混乱中安喜挡在他身前,那今日葬入阐福寺对面的青山之上的人,应当就是他了。
皇帝瞧着一缕缕的银白细烟升起又飘散,飘散又升起。
他握紧翘头案上的玉纸镇,在等魏七的一个答复。
魏七抬手,解开衣襟前的一颗盘扣。
皇帝的目光转向他。
后者动作十分缓慢,他将自己脖子上佩戴着的,皇帝几年前送他的血玉弥勒佛摘了下来。
皇帝的眼眶霎时便红了,他手臂颤抖,要竭尽全力才能克制住自己不要发怒,不要又伤了魏七。
“ 你……你这是仍要离宫?” 他不想放人了,“ 怎可言而无信。”
言而无信的事天子不知做过多少件了,如今质问起魏七来,却是理直气壮。
魏七轻摇头,一步一步走近。
皇帝屏息等待,盯着他低垂的脑袋,不能再移开目光。
魏七将玉搁在案上往皇帝手边推,也不去看他。
“ 此血玉为证。我同母亲离宫,在她跟前尽孝,侍奉她终老,母亲走后……我会回来。”
皇帝一颗心悬在胸腔,此刻直直下落,砰砰砰剧烈跳动。
照他的意思,魏七答应了安喜要伴君那便一日都不能离宫。
然先前闹得那般惨烈,如今这人脸上仍留着绯红的疤痕,且自己又亲口许诺过。
皇帝想:那就离罢,先叫他离罢,往后的事再安排。且魏七的母亲如今年迈,御医瞧过也说顽疾堆积,没几年了。
皇帝的心肠这样狠,连魏七的母亲都要算计。
魏七若是知晓此刻天子心中这些冷静的盘算,估摸着真要言而无信了。
三日后魏七同他母亲乘一辆十分普通的马车离宫,皇帝没有去送。
又一载后,魏七的母亲离去。
晚秋的某一日里,大白天皇帝在西暖阁中呆坐。
魏七回宫面圣,入西暖阁。
皇帝抬眼看他,唤:“ 吾七。”
魏七以为他叫的是"魏七" 二字。
魏七回应:“ 圣上何事?”
皇帝彻底放心了,他眼中带笑,负在身后的手掌中握着一枚血玉弥勒,等着魏七走近:“ 无事。”

第97章 番外一
皇帝的幼弟闲安王几日前自江南回京后入宫面圣; 送上了好些新鲜玩意儿献于皇帝。
这日晚间养心殿西暖阁内,皇帝得了空闲想起翻看闲安王送来的那些个书卷画册。
只是越看越觉着不对劲,他皱眉合上由精致深蓝棉纸封装的图册,知晓自己这幼弟又犯浑了。
竟将龙阳春宫图送到了御前,真是不像话。
皇帝将那东西一扔,上榻安歇。
只是次日白间却有些不对劲。
他歪坐在水波云纹宝座上杵着脑袋瞧折子,忽闻身旁传来淡淡的清香。
皇帝抬头漫不经心地往那处一瞥; 入目的是一张清丽白皙的侧面。
何时换了人乾清宫里还有这样年轻的奴才
皇帝静默地打量身前的人,见其低眉敛目,鼻梁高挺; 鼻头小巧秀气,嘴唇饱满,颜色鲜红,正是好颜色。
生得倒是不错。皇帝这样想着; 目光顺着这人藏在蓝灰缎子里的手臂望向他的手掌。
手指也是修长,骨节分明又不算粗大; 端着青花瓷茶盏,白生生地晃人眼。
皇帝有些想歪了,想起昨夜的龙阳图。
他的目光转回至折子上,心里却有几分异样; 好似被人撩动了心。
这日晚间西暖阁内,召幸的妃嫔来前,皇帝坐在龙榻上,突然便问:“ 安喜; 今儿白间内书房里侍茶的奴才是谁?”
御前总管安喜回到:“ 回圣上的话,您说的那奴才是魏七。魏七原是在外头一层当差,因他前头的那一个犯了错,奴才这才提了他至御前。”
皇帝只嗯了一声,安喜迟疑,又试探地问到:“ 圣上,魏七当差不久,可是出了什么岔子,惹您不快了?”
哪有什么岔子。皇帝心道,挺好,瞧着赏心悦目的。
“ 只瞧着眼生罢了。”
安喜放下心来,有意替魏七在御前讨些脸面。
“ 圣上您日理万机,定是忘了这奴才原是老祖宗宫里的,您三年前瞧他伶俐,特向老祖宗讨了来。”
“ 哦 ” 皇帝确实不记得还有这一桩事了。
他有些兴趣想继续听,可这时外头驼妃太监扛了人来,便就此打住了。
其实这原本也没什么,皇帝不是那等喜欢尝新鲜的君主,什么男男女女都要试上一试。是以他问过后也没放在心上。
次日下朝回,御驾至内书房,依旧是昨日那个叫魏七的奴才侍茶。
皇帝见他垂首立在宝座后头,站得直挺挺的,青嫩如幼竹。同旁人相较实在是有些显眼,一时多瞧了两眼。
他径直走到宝座旁坐下,手边的茶盏里茶水正温热。
皇帝饮下一口,问:“ 上的什么茶”
他突然出声,魏七心下一惊,这还是自己调至内书房以来头一回被圣上问话。
只是圣上应当品得出来才是,还是说今日的茶不好
“ 回圣上的话,是龙井。” 魏七上前一步,答得很是谨慎,不敢多言。
皇帝却想:嗓子也不错,清朗悦耳。只是一直低着头,瞧不着全貌。
“ 你是新调上来的眼生得很。” 他的声音低而舒缓。
安喜立在另一侧,心下很是奇怪:圣上不是昨儿夜里才问过怎么这会子又挑起来。
“回圣上的话,奴才魏七,半月前升至御前,原是司内院库房的。 ”
也不谄媚,也不慌张。
皇帝觉得这奴才年纪轻轻却很懂规矩。
他嗯一声,也不再多问。
魏七又默默退了回去,只是手心与后背已全都汗湿了。
第三日白间,皇帝路过内书房往外院那头去,正撞见魏七端着一套茶具出来。
几个奴才行礼请安。
皇帝不知怎的就停了下来。
魏七将茶具端稳了,躬身低声道:“ 圣上大安。”
“ 魏七。” 极其自然的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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