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照古今》第84章


顾湘月回到房中,总是坐立不安,文徵明近在咫尺,她却不能看到他,好容易等了三年,才等来他守孝期满,谁知还是不得相见,他的严于律己,真是让她又爱又恨。
这期间,虽说偶有书信往来,只是从不曾见面,文徵明又是那么招那些千金小姐喜欢的一个人,谁知他心意会不会有所转变?他拒不见她,难道是变心了么?
顾湘月坐立不安,却又不方便涎着脸去问个明白。她倒想效仿上次在杭州那样让竹香偷偷去约他出来相见,然而作为尚书千金,这事只可一而再,不可再而三,否则只怕次数多了,连周文宾都会瞧不起她这个“不知羞耻”的妹妹,她不想再让周文宾生气。
来京城的第二天,文徵明便入翰林院任待诏。这待诏一职,只是九品,负责整理掌抄国史,官阶虽小,却又每日都必须要到翰林院守着。但他第一天就没见着皇帝,说是龙体抱恙。下朝时与周文宾一起走,好友同朝为官,这是文徵明唯一高兴的事了。
两人一路闲聊出了宫门,文徵明道:“听说皇上病了?”周文宾看看左右,轻声道:“听说圣上出宫游玩,掉下了河,已是不行了,躺了几日,吃了多少药还是一日不如一日!”
文徵明惊得目瞪口呆:“这真是这真是咄咄怪事!”
周文宾笑道:“朝廷之事,与你我何干?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衣,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这瑰丽堂皇之殿宇尚不及文伯伯那干净的清水衙门。不说这些了,明早你我在东直门外见,一同进宫。那儿我知道一家粥铺,做得十分美味,如何,妹夫?”
文徵明一愕,满脸通红,道:“逸卿!”
周文宾笑道:“湘儿昨日说了,你寄人篱下,哪有自己家舒服?搬过来罢,衡山,你当真不怕湘儿相思而死?”
文徵明沉默不语,这三年的日日夜夜,他无不挂怀着未婚妻子,她的一颦一笑,从来就没有离开过他的眼前。但进京为官前途未卜,他只想留些时日来决定下一步的路,究竟是继续做官,还是回江南从此笔砚生涯?在这个人生的岔路口,他实在静不下心来,况且也不可能在京城完婚,倘若此时前往周府居住,与顾湘月朝夕相对,期间倘有不慎,清名尽毁,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怕的就是不能自持。
他还是拒绝了。
他向周文宾深施一礼,道:“逸卿,请给我一年时间,我已向母亲禀明,只须了父亲心愿,我便迎娶湘儿。愿你能理解我一番苦衷,湘儿等了我三年,洞房花烛何等大事,我怎能在此茫然未明之际匆忙娶她?”
周文宾先是一愣,顿时明白了文徵明的心思,他解颐一笑,拍拍文徵明的肩膀,道:“衡山,若论天下知你者,除却周逸卿,尚复何人?你放心,湘儿那边,我自会为你解释。”
文徵明回到林府,吃过晚饭正打算去找林俊请教一些宫里的规矩,到了门口,却听一女子道:“爹爹,可以将这封书信给女儿么?”
他一阵尴尬,本来踏出去的脚又缩了回来。他原不知林俊的女儿也住在京城,早知如此,还不如去周府。同样都有女眷,一个是未婚妻,一个是不认识的年轻小姐,究竟与谁同一屋檐下更容易让人诟病?即使他与顾湘月朝夕相处忍不住做下错事来,但一切责备两人的声音都会随着成亲而烟消云散的。
又听林俊笑道:“玉陶,你也觉得衡山字写得好是么?”
“何止字好,人也好!”那林小姐声音细若蚊子,林俊呵呵笑道:“女儿心意,为父已明白了,你且去罢。”文徵明忙转身要走,林玉陶已然走了出来,看到他行了一礼,脸红扑扑地去了。
文徵明只得硬着头皮走进去,林俊道:“贤侄来得正好,我正要问你可曾婚配?”
“小侄已有婚约,正是好友逸卿的妹妹。”文徵明忙道。
林俊一脸失望,却点头道:“嗯,算得门当户对,但不知贤侄要娶几房妻妾?”
文徵明道:“一妻足矣!”
林俊又是赞叹又是惋惜,没再说什么。
次日,正德皇帝仍未上朝。
早早的就有个人过来找文徵明,自称是首辅大人张璁亲信陈潼,他将文徵明叫到屋外,说道:“文公子,我们大人一直不曾忘记令尊对他的提携之恩,总是说如今他能够坐到首辅之位也是多亏了令尊文大人,如今文公子来到翰林院,张大人好不欢喜,他让我转告公子,公子若有意做他门生,只须明早让他看到东直门外从南往北数第七株柳树上系了丝带,那么往后公子的事便是张大人的事,看在令尊的面上,公子的前程全在张大人身上了。”
那时,张璁在温州饿昏在地,是文林接济了他,看他是块读书的材料,将他荐到好友太常寺少卿、中宪大夫王贞家中教导王贞的儿子王宠,三年后,张璁参加科举中了进士,这段往事文林曾经对儿子说过。
张璁虽与文家交情不浅,但他的为官之道,却不是文家父子所苟同的,他一路谄媚溜须、左右逢源,在复杂而凶险的官场中保住了性命,并且一直做到首辅大臣的位子。
有张璁的庇护,文徵明在京城自然再不会受人欺负,甚至可以步步高升,将来也许有机会位极人臣。但张璁的为人,却是正直耿介的文徵明所不齿的。他绝不会为任何事而违背自己的良心,更何况党争何其危险?稍有不慎便会丢了性命,即使文徵明不怕死,他却怕做了张璁的门生,有朝一日会骑虎难下,在无意中做了那助纣为虐之人,帮张璁害了别人的性命。
因此他略一思索,微笑道:“张大人将当年先父对他的小小帮助记挂于心,卑职深感厚情。如今张大人肯关照卑职,卑职更是感激不尽,“他左右看看,轻声道:”但卑职心想,这件事只怕也是不能为人所道的,虽说报恩其实堂堂正正,但人言可畏,卑职想张大人应该也有所顾虑罢?”
这人笑道:“文公子当真是聪明非常!我是杨一清杨大人府上的,平日明面上跟张大人并无往来,因此今日我来找公子,也不会有任何差池,张大人对公子真是没话说,来之前大人就已考虑周全,大人说了,即使不能报文林文大人的恩,哪能明目张胆地将公子拉下水,让公子做了他人的眼中钉肉中刺?这才让我来找公子。公子请仔细想想,我是杨大人府上的,别人看了,明面上公子是杨大人的人,那么跟杨大人一路的那些人自然不会找公子的茬儿,另外暗里张大人会招呼他这边的人多多照顾公子,则公子两边都能周全。但我也不能久留,这就走了,其间种种,还请公子守口如瓶,张大人等着公子好消息。”
文徵明微微一笑,拱手道:“慢走!”
他要的就是这人的这番话,既然不能让人知道,他愿不愿意拜入张璁门下又有何关系?难道张璁还能明目张胆地为难他这新入翰林的不入流小官不成?
作者有话要说:
☆、暗自生疑
下午,同在翰林院的黄佐、马汝骥、陈沂约文徵明、周文宾去喝酒。
周文宾早就听到些风言风语,翰林院这帮人个个进士出身,十分不满文徵明“走后门”,背地里说:“翰林院是什么地方?这样名落孙山的画匠也来占一席之地,真正有才华之人却被拒之门外,什么世道。”他知道今日这些人是为刁难文徵明而来,却也不放在心上,好友的才华他还不知么?
到了酒楼,点了酒菜,黄佐笑道:“上个月我前往金陵,慕名到燕子矶武庙拜圣,只见庙中有一尊雕像,心中便起了个上联,求文待诏赐下联,孤山独庙,一将军横刀匹马。”
这上联一听便是难处在于孤、独、一、横、匹俱是单数,文徵明从容笑道:“卑职在吴中时,常流连于横塘,景虽小,却也有不少逸趣,下联可从此而来,叫做两岸夹河,二渔叟对钓双钩。”
黄佐道:“江山似画,美人似画,画尽妖娆非功过。”他这是在嘲笑文徵明的“画士”身份了,说“你即使画得再好,也是无功无过的,有什么用?”
文徵明哪里听不出来,想了想道:“显贵留名,闲者留名,名传热闹亦是非。”他的意思是,显贵者如帝王将相能留名,如钓者隐士一样留名,只是后人谈起来,也总有说好的说不好的。
陈沂见文徵明对得利索,道:“我也有一上联在此,安公子。”
文徵明道:“虞美人。”
陈沂笑道:“我还未说完,青玉案前,挑灯读书安公子,”他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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