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看千秋1》第76章


幸好,这世界上还有孩子。
天真明媚单纯可爱的孩子。
从她身上,我总能看到自己过往的影子,端着小竹凳,眼巴巴地在家门口等父母回来,赖在墙头的夕阳,暖暖而凄凉的橙色把小小的身影拉的又细又长,单薄的瑟缩。
不免多了半分怜爱。
我们菲薄的爱除了分给自己的影子外,决不在不相干的人身上浪费一厘。
因为自己所有的,真的,太少太少。
“还是再找一个先生吧。奶娘是决计管不住她的,同我一样,只会一味地溺爱。”他对我的话不置可否,到底是老于世故的人了,镇定得很,一点不露声色,也不再继续话题,也不问是什么意思,就这样敷衍过了,重新开始了先前的话题。呵呵,道理他懂得比我多,无须听我说教。
“这个人可还真不好找。”我笑,侧头想了想,“恐怕唯一能拿捏住公主的人就是王爷你了。”伊若对父亲有着特殊的敬畏。
“不是吧。”他淡淡地笑,目光沉沉地落到了我身上,“就本王所知,她还很听你的话。怎么样,教她学些人情世故,知识道理。”
我能说不好吗,连自称都从“我”变成了“本王”,隐隐的已是命令。
识时务者为俊杰,人家搭好的梯子就要顺杆向上爬。
“人情世故免了,我自己也不懂。”我不带任何情绪地微笑,轻轻地瞥了他一眼,“王爷如果不怕公主变成白字先生,倒可以冒这个风险。”
“这个险值得一冒。”
我笑了笑,当我们没有明确的喜怒时,就请笑一笑吧,假装生活很美好,美好到足以欺骗我们继续忍受下去。
女家庭教师和男主人,怎么想都是暧昧故事。名著里有经典的《简?爱》,好莱坞电影里的传世名片《音乐之声》都会给我以鼓励,前途是光明的。
只是他们都是先当老师后暧昧,我的情况怎么恰巧反过来了。
恩,故事是要推陈出新的,否则如何可以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太阳一点一点地落下云端,给白云镀上了一圈瑰丽的金黄。青石板铺就的路面上返着一层白花花的光。天气古怪的紧,不知是不是传说中的秋老虎忽然杀了个回马枪,前几天瑟瑟的秋意陡然燥热起来。伊若在房里闷了一下午,决计是不肯再继续看书了,眼睛滴溜溜地盯着窗外,一心想趁我不注意就溜出去。
我清楚自己的能耐,老胳膊老腿,跑起来,绝对拉不住泥鳅一般的小丫头,索性当好人,放她出去看菊花,不过,回来得交一篇诗。
这是小学语文教师的必杀技,把一窝的傻孩子糊弄出去,在校园里晃荡两圈,回头就每人交一篇《可爱的校园》,坦白说,我在里面混了九年,(我们的小学是连幼儿园的)愣是没觉出它哪里可爱,毫不客气地讲,实在是难看的要命。
一篇作文要六百字,足以让我们搅尽脑汁。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多厚道啊,只要她交一首绝句,五言七言悉听尊便,撑死也就二十八个字。这么客气了,小姑娘有必要嘴巴撅得可以挂油瓶吗?
菊花开的正灿烂,细细的花丝逶迤地垂着,就像歌台的年轻的女子拖着的长长的水袖。菊花没有什么香气,这既是遗憾也值得庆幸,起码人们爱的是她的姿态,无论是真心喜欢还是附庸风雅,她还不至于沦为那不可靠的香气的载体。
影园的菊花品种很多,我所能分辨的只有她们颜色上的区别。《连城诀》上提到过一种绿菊花也被我找着了,名字我是不记得的,不过姿态倒还别致。我一向对美丽缺乏敏锐的直觉,可以用的形容次也单薄的可笑,然而我相信我所见的这一切是美丽的,美丽的足以让我怅然。
弹指红颜老,刹那芳华。
我是个顶无趣的人,总是在不合宜的时候把原本好端端的气氛弄拧,然后还会觉得自己很无辜。
着实可恶。
纤巧的身腰,绊色盘云罗衫衬紫黛褶裙,花影窸簌,灵妃从花径的那头走来,人淡如菊。
我倒有些愣了,不明不白的身份,叫我行礼不是不行礼也不是,一时间惶恐的竟有点想逃之夭夭。
最后,硬着头皮上去,略一作揖,算是含混过去了。没理由要家庭教师对女主人行主仆之礼吧。
“清儿姑娘住的还习惯吧。”灵妃在小径旁边的石椅旁停下,连忙有丫鬟用佛尘拂净上面本来就几乎不存在的灰尘,垫上一个锈金丝线的褥子,她却没有坐下去,只是捉着我的手,款款地说话。
“下头的小丫鬟老妈子笨手笨脚的,想必叫姑娘很是尴尬。”
“哪里,我一向马虎,对有些事是不大在意的。”
“清儿,我们走吧,这花开的也忒没意思。”伊若看不耐我们的绵里藏针,伸手要拉我走。
“这孩子,要么叫先生,要么叫姐姐,哪有直呼名字的道理。”灵妃不放过任何扮演慈母的机会,“瞧你,一脑门子的汗,读书呢还是疯玩?过来,姨娘给你擦擦。”
“姐姐?父王可是要我管她叫姨娘的。”小丫头不动声色地就把我往火坑里头推了。有志不在年高,作恶无须及笄。
“是吗?”灵妃笑得有点不自然,乌沉沉的眼睛直直盯着我。嗳,道行不够深,真正的名门贵妇对待老公打野食这种事情是应当视而不见,见了也要兴高采烈,多了一个人帮她伺候相公。
“是公主记错了,王爷是让她称我姑姑的来着,可惜清儿承受不起。”我淡淡地回应。
伊若似笑非笑地在我们两个的脸上瞅了瞅,小小的手攥着我的食指,忽而坚定地说:“我们走。”
我被动地与她一道离去,父女俩一样的脾性,凡事只有他们才能做主。
有侍女过来,焚起一炉百合香,这是我喜爱的气味。在小小的书斋里,一缕青青的细烟垂直地抽着,袅袅的烟线笔直地向上。烟在顶端打了个松散的结柔柔地飘散开去,屋里弥漫着沉甸甸的香气,好像屋里的空气是绝对的静止,两个人的呼吸都没有搅动出一点波动的韵律。
我独自暗暗地望着那条烟线发怔,伊若正坐在桌前挖空心思地拼凑诗句。平平仄仄,还要顾及压韵,用词须雅致,不落俗套,委实叫人作难。
“写诗呢,最重要的是有自己的感情在里头,要让别人看懂你想表达的意思,至于方法技巧,倒反在其次。真正言之有物的诗,即使平仄不是那么讲究也无伤大雅。如果用词上能够斟酌一下,那就更好了。”我努力回想林黛玉当初是如何教香菱写诗的,好象人家的原话不止这个意思,不过我也没必要把自己伪装成林妹妹那样的才女,装的太满,容易露馅。
“那大白话也行?”她挑衅地望着我,毛笔的尾端抵着下巴。
“怎么不行,你听着‘我是轻轻悄悄地到来,象水面飘过一叶浮萍;我又轻轻悄悄地离开,象林中吹过一阵清风。你爱想起我就想起我,象想起一颗夏夜的星;你爱忘了我就忘了我,象忘了一个春天的梦’。怎么样,不也很美。”这是沈紫曼的一首诗,当年颇得我的欢欣。
“太好玩呢,嗳,你不是要我写菊吗?你也作一首菊诗啊,不要五言七言的,就这样的。”伊若觉得新鲜,鼓励我继续说下去。
我想了好一会才想起舒婷的那首《女侍》,现代诗因为很少考,所以我背的极其有限。
“菊以晚妆出场
秋的奢华为之不成章法
那只
心慌意乱的拨浪鼓
昏头昏脑只想夺门而出
菊在浊流之上
紫红的安静
误入城市已是悲哀
插足于白色餐桌
虽说纤尘不染,无奈
与泡沫红茶铁板牛排
步步为营
淑女的沧桑就是
晕醉着脸儿
伫立在一具古典花瓶中
东篱是乡愁”
伊若听的目瞪口呆,我看她惊讶的模样,不由哂然,款款地规劝:“这些诗,可别说给别人听,仔细叫你父王听到了,我们两个都得讨骂。”
“父王是不会骂你的,清儿,你知道。”她放下笔,双手横抱在胸前,老气横秋地盯着我,乌黑秀气的眼珠子里看不出是喜是怒。
“你太高估我了。”我诚恳地看着她的眼睛,道,“在你父王眼中,如果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人是重要的话,那么这个人就是你,也只有你。”
“我看未必。”她不以为然地嘟囔着,脸上有点悻悻。
“以后你就知道了,各人的好坏是不讳摆在脸上让你一目了然的,多的是口蜜腹剑的伪君子。”
“你是说,我父王对你口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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