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相金骨》第89章


没有人回答。
李缘觉冷了一下,才恍然道:“我忘了,他不在这。那我就自己去舀酒来。阿兄且稍待片刻。”
说罢,他就施施然起身,捧着酒案走出帷帐之外,把两位客人留在阁楼上。李天王和那些白瓷美人大眼对小眼半天,觉得自己头都晕了,忍不住低声道:“这玉楼中没有生人的气息,我看你就趁没有侍儿,揍他一顿好好教训他下罢。”
李声闻目不转睛地盯着挂在房中深处的一只金笼,随口应道:“好,都听你的。”
他嘴上说着,已经起身走到鸟笼下,取来一旁挂着的金勾,拨开笼锁,捧出笼中的鸟儿来。这是一只通身翠羽的鸟儿,镶着琥珀制成的眼珠,活灵活现,只有细节处能细看出雕工的稚拙来。它一尘不染,披覆着光润的包浆,一看就常被人珍惜地把玩。
甚至于“饲养”他的人,还将它养在精雕细琢的笼中,用精细的棉絮铺垫,食槽中盛着金粟,水槽中蓄满澄澈美酒。
李声闻哑然失笑:“没想到还会在这看见你。”
翠鸟晶莹剔透地眼睛回望着他,但已经不会像刚做出来时那样,亲昵地啄主人的手指了。
李天王见他孤零零立在那里,侧影平白透出一股寂寥来,想也不想窜过去抓住他的手,替代那鸟儿一通啄吻,借此安慰他。
李声闻被他弄得哭笑不得,将鸟儿放回笼中,反手去推他:“好了,我没事,看到少年旧物,一时心生感慨罢了。”
“没事我也可以亲你。”李天王抬起眼帘看他,“难道你还嫌弃我么?”
“不敢不敢,不过再这样下去,我可能忍不住要对你说些不该说的了。”
“对我你还有不能说的?”
“有很多。我们还是快些落座罢,别让七郎发现我私自动他的物件。”
两人拉拉扯扯坐好没一会,李缘觉就端着酒壶回到厅中,亲手给李声闻斟满一杯,就着堂中烛光打量他:“十数年不见,阿兄和分别时没有变化。”
“你也是。”李声闻啜了口酒,对他笑道。
李缘觉听了这话,垂下眼睫,露出一点没能遮住的笑意:“所以,这人世间,真正能和我并肩的手足,只有阿兄啊。”他慢慢挨着李声闻坐下来,像小时候受了委屈时一样,勾住他的脖子,“阿兄不在长安,我喝的葡萄酒也没有滋味,吃的金齑玉脍也粗鄙难以下咽,连杨妃的霓裳羽衣仙曲都无心欣赏。
“没有阿兄,长安都没有趣味了。”他将脸颊埋在李声闻胸前,软声道,“所以既然来了,阿兄就不要再走了,以后永远陪着我好么?”
“七郎……”
不待李声闻说完,李缘觉就举起酒盏,贴到他嘴边:“不要说我不想听的话。”
隔着一张桌子,冷眼旁观兄弟叙旧的李天王,瞧着他勾着李声闻脖颈的手臂,亲昵无间的神态,把牙咬得咯咯响,琥珀似的陈酒喝到嘴里又辣又涩。
但他偏偏不能把李缘觉怎么样。对这位小舅动手,死无全尸的肯定是他。
李缘觉旁若无人——也或许他就是刻意说给李天王听,压低的声音刚好能传入他耳中:“我们生来就是一体,本来不该分开。而且,再也没有人能分开我们了,阿兄。
“不管是祖母还是三哥,哪怕掌控志高权柄,又能如何?只要我闭上眼睛,天下皆死。哥哥,我们再也不需要顾虑他人的猜忌了。”
“七郎,我们不是垂髫小儿了,行事不能全凭自己心意。你如此妄为,即使圣人不能罚你,亦有仙家方士会出手干涉。你的这座‘钟山’,能困住长安多久?”
“阿兄知道这是‘钟山’啊!”李缘觉得意道,“没错,这是我用多余的龙髓为自己筑造的神山,而我就是钟山之神,衔烛之龙。天下晦暝生死皆在我股掌之间,我有何可畏惧?”
这座山脉是多余的龙髓所造,那么或许宜生的龙髓也正在其中。李天王忽然记起,眼前的男人,正是让宜生遭受剜骨夺髓之苦的罪魁祸首,而那行凶的杀手,刚刚就死在他手中。
借刀杀人的是他生身母亲,他不知该如何报复;被借的刀却对他施恩,奄奄一息;损毁兄妹遗骸的韦九郎已经伏诛,而幕后主使却是自己良人的亲弟弟。他想要报仇,却没有哪个仇人可以一刀杀了干净。
他越想越觉得头痛欲裂,直到李声闻在桌下伸出空着的那只手,握住了他的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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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齑玉脍是一种类似生鱼片的食物
第163章 
李声闻没有对他说话,而是继续平心静气地劝诫李缘觉,后者对自己不爱听的话充耳不闻,一味撒娇耍痴道:“阿兄事事恪守礼教,不觉无趣么?人活一世就当如稚子一般,随心所欲,才不算白活。”
“所以你连圣人都敢戏耍?”
李缘觉伸手一捞,拾起自己的酒樽:“只要是有趣的事情,我都喜欢。至于别人怎么想,那是他们自己的事了。”
李声闻说不过他,只好妥协道:“那就不说你不想听的话了,省得你连我都讨厌。我路过灞桥时,看见董二娘子的穑斕肫鹉阈∈币恢毕氤哉飧觯鞘贾彰荒艹⒌健2恢老衷诟悖岵换崽砹耍俊?br /> 他边说边从怀里掏出依旧温热的纸包,在李缘觉鼻子底下层层揭开。李缘觉放下酒樽,吸了口气:“这个气味,是樱桃穑斆矗俊?br /> “是。”李声闻揭开最后一层纸,露出鲜洁的穑斊ず鸵蠛斓挠L遥安还阋丫笪酰辗逅亓垡菜究占撸恢勒庀缫凹涞木剖常鼓懿荒苋肽愕难哿恕!?br /> 李缘觉愣了一下:“阿兄还记得它……”他踟躇着伸手按了按穑數耐馄ぃ孟衽滤趴谝ё约菏种敢谎?br /> 好在这饼并非虎豹猛兽,没有咬他。李缘觉这才小心翼翼地俯首咬了一口,弯起了眼睛:“原来它是这样的滋味。”他偷觑李声闻一眼,抿唇笑道,“自从阿兄被泾川君攫走,我就再也见不得樱桃穑敚幌党运?墒敲幌氲剑谷徽庋逄稹!?br /> “你喜欢就好。”
李缘觉眼珠一转:“可是说了这么多,阿兄连我一杯酒都没有喝过,难道是嫌弃杯中物不如玉京的仙酒甘醇?”
“酒是好酒。”李声闻垂眼看向案上酒樽,“但是中山古国的千日醉,我怕喝了这杯就醒不来了。”
李缘觉大笑道:“既然阿兄看出来了,我就实话实说。我就是要阿兄留下来。从前我手无缚鸡之力,只是区区皇孙郡王,连留下兄长陪我吃完一个街边的穑敚际遣豢赡艿纳萃5墙穹俏舯取?br /> 辉煌珠宫内的千盏灯树,都在这一瞬间熄灭了。在重重如鬼魅般浮动的纱帘间,唯有一只血红的眼珠幽幽地注视着满室阴霾。黑暗中,龙蛇鳞片摩擦的簌簌声响动不止。连坐得离这只眼睛最远的李天王,都能感受到滑腻蛇鳞贴近后背,让人不寒而栗。
“虽然这幅容貌太过狰狞,但它却能给我无尽的力量。就是九天玄女到此,都只有化为齑粉的下场。阿兄,放心地留下来罢,以后我们日日赏花对饮,辄饮辄醉,再也不在这三千世界中无谓地清醒,岂不逍遥?”
自这荒唐酒宴开场,兄弟二人就各自自说自话,无非一个说自己能掌控生死,不畏惧人间帝王,痴缠兄长留在身边;一个翻来覆去说着妄为的苦果。他们各执己见,顽固得如同两块对立的磐石。
李声闻久久没有作声,黑暗中的巨物等得不耐烦起来,它长而扭曲的身躯上次第亮起细小的萤火,照出那深红鳞甲沉重的光泽。李天王眯起眼睛,借着绝佳目力,看清了那些萤火的真容:那是成片草叶细长的翠草,柔软地覆盖在它的背鳞上,草叶上缠绕的火光不时如蝇虫飞起,绕着它的长尾舞动。
是曾在洗墨画院见过的萤火芝。
它的尾巴上缀着数片宽大肥厚如芭蕉的叶子,亦在黑暗中生出淡淡微光,摆动时会留下金屑抹过的影子。他依稀记得在赤山旁的那处石矶洞天中,无数翠衣的鹦鹉便是栖息在这样的翠叶上。
他亦看清了那庞然大物的样貌,它有十人合围的身躯,长身盘在堂中梁柱上,因为没有伸直,无法推测它身长几何,但总归不会短于现在的李天王。它浑身生着坚硬带刺的红鳞,椭圆的头颅上仅有一只血红色的独目,正无精打采地半垂着眼皮。
它没有鹿角,看上去似蛇,却生有前后两对爪,腿上缠绕着无数眼含明珠的骨蛇,就如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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