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粮胡同十九号》第98章


“哎呦——您这会儿还敢提‘吃’呐!啧啧瞧你们,差点儿吃出人命来不是?”
“可我还是应该问问,你们秋姗大夫,现在恢复得怎么样了?她在做什么?”
“她?现在很好呀!而且,今天没有什么病人,她正在练习打毛活儿”
“打毛活儿?什么叫‘打毛活儿’?”
“就是用毛线编织出衣服,或是其他能穿能戴的东西呗!您居然连什么叫‘打毛活儿’都不懂?对我来说,她打的毛活儿,不过是‘小儿科’的等级。我七岁就会织毛袜子,可对秋姗大夫来说,她却是平生第一次拿棒针。就是用最简单的平针,织出一块平面的男用围巾,都要使出吃奶的力气”
戎冀的心不禁一热——秋姗,她是在亲手为我这个患难之交“打毛活儿”,编织一条围巾吗?
晚饭过后,夕晖照在已经落光了叶子的葡萄藤子上,铺出了一地金色的花纹
紫姨和自己的牌友们一起,在院子里的葡萄架下,请一位名副其实的“稀客”喝茶——两天前的那个晚上,被一大瓢清水就给“洗了胃”的戎冀,面色仍然苍白,一副大病初愈的模样。
小町代表母亲,稍尽主人之职:“戎冀大夫,请问您是喜欢喝咖啡,还是喝茶呢?”
戎冀表现得淳朴平实:“我是个中国乡下人,我喜欢喝茶。”
曾佐的嘴角,露出一丝不为人注意的冷笑
“小町小姐,我知道是您和您的朋友,及时地抢救了我的生命。我向您表示由衷的感激。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请您笑纳——”
只见戎冀放在桌子上的,还是几盒“骆驼牌香烟”。
大浦把那天从戎冀手里接过的两盒骆驼牌儿香烟,重新放在桌子上:“戎大夫,紫姨说,您是中国‘难得的人才’呢!只是我感到有点儿好奇,您手里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美钞呢?”
戎冀坦然地回答说:“因为我需要给一位已经回国的大学导师送钱,我就请自己那些手里有美钞、英镑或是马克的病人,向我直接支付洋钱。我总是不停地在购买自己迫切需要的书籍、资料和杂志。”
大浦对戎冀的解释,表示理解:“那么,这两包‘骆驼牌儿美钞’,您还是自己留着买书做大学问去吧。”
戎冀的脸红了。他强作镇定地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忽然发现身边不远,有一双十分不友善的目光,正在注视着自己——是曾佐。
戎冀看得出,这个人和自己年龄相仿,鼻梁上的眼镜也颇为相似。便不太自然地启齿笑了笑:
“秋姗大夫对我提到过您,大律师。”
曾佐也启齿笑了笑:“如果您有需要我的时候,还请开尊口。我和秋姗都喜欢跟聪明人打交道。”
戎冀接口说:“如果不是听说,那位陈佩兰已经神经失常了,我倒是想起诉她‘杀人未遂’,请您来做我的法律诉讼代理人。”
曾佐似乎终于有了一个报复“情敌”的机会:“假定陈佩兰并没有神经失常,戎冀大夫您也不能告倒她的。”
“为什么呢?我和秋姗大夫,都是她的受害者啊!”
“您没有证据,戎冀大夫。”
“曾律师,此话怎讲?”
“第一,没有人能够证明,您是吃了陈佩兰下毒的食物,出现了一系列‘自觉的’中毒症状;第二,您没有能够及时提交,您确实中毒的法医学证据;第三,从现场留下的饭菜酒水中,警方并没有查出与毒药有关的任何物证。这与去年送到祥和医院,接受过你们抢救的高子昂夫妇和费阳女士,情况完全不同。”
“这位和我共进晚餐的秋姗大夫,就可以证明曾经发生的事件,是一场名副其实的谋杀未遂。”
“秋姗大夫说话,同样也需要有事实依据。何况,你们一起喝了一瓶她本人亲自拿去的法国葡萄酒,秋姗大夫也应在犯罪嫌疑人之列。”
戎冀望着夕阳中这位大律师冷冰冰的面孔,很快就在脑海中分析出对方的这番条理严谨、滴水不漏的讲话,是出于“嫉妒”的心理活动——这就是弗洛伊德曾经阐述过的“性的变位升华”吧?这个家伙恰恰因为“性”宣泄的被压抑,才会将自己的能量“变位升华”成如此思路清晰、口若悬河的专业才华
戎冀忽然发现,自己跟这位曾佐律师,本质上很有些相像呢!
秋姗美丽的面容在暮色中显得更加温柔:“戎冀,记不记得,陈佩兰一共买了三个素馅包子。你吃了两个,我吃了一个。也许,所谓警方没有发现食物曾被下毒的物证,是因为我们俩把‘物证’全都吞到肚子里去了。”
戎冀还是在秋姗的话里,感受到了唯一的理解和患难友情。
严大浦窝在一张藤椅里,皮笑肉不笑地开始说话:“戎大夫,事情都已经过去了,您尽管放心。警署今天已经正式结案,我们大家都可以睡个安生觉喽。只是,有一个情况您也许有兴趣知道,就是二十五号院儿里,最后一起惨案的发生时间。”
戎冀用眼光表示,自己很有兴趣听探长把话说下去。
“陈佩兰的弟弟陈小宝被他们的父亲误杀,是发生在我们在府上找到了那床绿色的丝棉被和长斗篷的同一天晚上。大概,您也曾听陈佩兰说过,她的祖母虽然双目失明,但耳朵特灵。那天晚上,她也许听清了院子里发生的一切——孙子死在儿子棒下,儿媳妇上吊自杀,下人们倾巢而逃她在屋里,一动不动地等着大孙女陈佩兰来到自己身边,谁也不知道她们祖孙两代之间,最后都说了什么?或者是什么都没说”
“总之,我得到葛巡警的报告赶到二十五号院儿时,是凌晨的四点钟左右。我看到的景象就是,那位已经坐化升天的老祖母身边,端坐着变成一个木头人儿的陈佩兰。两个小时后,她被作为重大嫌犯,送到警署的审讯室。结果证明,这是没有任何意义的——陈佩兰永远不会恢复神志了,连扎在她手指尖上的钢针都沾了血,她都没有皱一皱眉心。真是可怜见的,这么个年轻漂亮的女人,毁了!这个时间,距离你们两位——我是说您和我们这位秋姗大夫收到那一提盒食物的时间,至少早了整整十个小时!”
戎冀百思不得其解地把目光,投向了自己唯一的盟友秋姗。
“秋姗,那么那个以陈佩兰的名义,给我送来那只木漆提盒的人,到底是谁?”
秋姗露出了满脸的困惑,喃喃支吾起来:“其实我也没有见过她”
戎冀大惊失色:“你说什么?秋姗啊,你说你没有见过她?”
秋姗表现得有些委屈:“是她对我说,自己叫小夏。是二十五号院儿高家的下人,是太太叫她给戎大夫,送来在皇粮御膳房买的几样小菜和素馅儿包子呀——”
戎冀马上追问秋姗:“那个丫头长得什么样子?”
“小小的个子,整个人长得真是又瘦又小。白白的一张小脸,口齿挺伶俐的不行,我记不清楚了我头疼!”
戎冀突然发现,自己从一开始就被装进了一个阴谋。他压抑不住恼羞成怒了:
“秋姗,你说什么?高府的那个下人小夏我见过,她可是个又黑又壮实的憨丫头!”
暮色越来越厚重,十九号院儿里,一时人声寂静,不知名的秋虫躲在什么地方,唱着一支不知名的小曲儿终于,只听小町用幽幽的胆怯的声音说:
“也许是是那个那个裹着一床翠绿色软缎被子,站在灯芯胡同二十六号院儿后门的小个子女人吧?”
戎冀简直要被这一环接一环的荒唐游戏,弄得快要发疯了,他脸色惨白,嘴唇哆嗦个不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那年月,北平城十天里能有五天晚上不停电,就算奢侈的了。家家户户,洋油灯和洋烛总是必不可少的照明手段。何四妈端来了茶盘和燃着三只洋蜡的黄铜烛台。
花茶的喷香,立刻弥漫在充满阴郁气氛的空间中。却没有一个人动手去取茶杯
还是紫姨作为女主人,决意打破眼前的沉闷气氛,她笑着调侃道:“怎么,戎大夫,您对我家的茶,是不是也有些忧心忡忡啊?”
戎冀这才循声望去——烛光下,那位满头银发熠熠生辉的妇人,她的穿戴讲究得无可挑剔。特别是那颜色的搭配,完全符合色彩心理学的要求,无论是与眼下特定的季节和环境,与她本人的年龄和气质戎冀还是那样习惯性地徘徊在自己的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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