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我往矣(下)》第62章


星沉海底当窗见,雨过河源隔座看。
所谓良辰美不过如此吧。可惜折回时却下起了雨,淅淅沥沥地连绵不绝,雨虽不大,只是等我们回了寺中身上已湿了七八分。回去时已是深更半夜,怀彻怀戚二人早已寻了出来,撞见我们被雨淋得狼狈不堪的模样,怀彻却是作了想笑又不敢放肆的模样,脸上表情甚是便扭。怀戚却是慌忙替我们生火,取来干净衣裳。这二人一直随了奕肃身边,一个顽淘开朗,一个斯文内敛,都是二十出头的少年。
回了寺中,奕肃认为到底是佛门清净之地,不便打搅。只遣了他拿来干净衣裳换下,并不惊动寺中已睡下的僧人。寺中的师付习惯清冷,炉火添置得少,只将余下的搁了我的厢房中。将床上帷幄放下,轻手轻脚地换下了湿衣裳,这才掀开了帷帘,便瞧见他正背朝着自己,站在火炉旁。
他已换上干净衣裳,头发却还是湿漉漉地,已有些散乱地落了背上。水珠顺了长发淌了下来,素日沉识雍容,风神俊朗,今日终于见识到他有些凌乱的模样了,不觉笑了出来。
原是背对着我,将湿了的长衫搁了一旁,听到这声轻笑,却是头也不回地问道:“笑什么?”
我不说话,只走向他,将白方巾递了上去:“擦擦头发吧,还在滴水呢!”
他接过了手上,却是轻轻地揉了揉。山上夜里寒气本就沉沉,又是斜风细雨,风过之处,冷意重了三分,湿了衣裳,渗入肌肤,不觉一阵瑟瑟。
又坐了下来,伸手拨弄炉火里的木炭,翻转几下,让它燃得更旺一些。屋子也被炭火映得亮堂了许多。
见他只是随手一擦,落在肩上的乱发依旧淌着水珠,我忍不住摇摇头,一面执过他手上的方巾,转了他的跟前,径直“蹂躏”他的湿湿的长发,手刚触上他的发尖,这深沉得瞅不出一丝表情的王爷脸上却是一怔,有些无措惊讶,还有一丝迷离。我瞧得不禁笑着调侃:“平日占着夫人的名份,今日就真的服侍王爷您一回!”
他早回复了寻常脸色,却是扬了扬唇,仿佛苦笑了一下,并不答话。
水珠落了额上,一面顺着他削瘦的侧颊流淌下来,眼见要落了脖颈间,忙伸手用方巾拭去,不觉目光也顺了他的极富曲线感的颈处漫延下去,刚换了长衫领口却是大肆敞开,胸前光滑的肌肤一览无遗,我伸了手径直将他的外衫撩开。
他蓦地一愣,有些不可置信地望了我。
专注的视线却是落了那一道伤疤,在明灭恍然的炭火映射下,分外的狰狞可怖,指了它问道:“这是什么伤?”
他顺了我的目光望去,却是莫名地舒了口气,又淡淡地说道:“箭伤,早就痊愈了!”
“怎么受得伤?”我仍然盯着它。
他不回答,却将外衫揽紧,竟笑了说道;“再这么看下去,我脸上也要挂不住了!”
我抬头看他,脸上真的泛了绯色,原是顽话,我却笑不起来,一面垂了手,只是愣愣地隔了襟衫瞅着原处,喃喃说道:“我身上也有这样的伤疤,原来是箭伤!”
他似乎听见了,却不接话,只是望向正燃得灼灼的木炭,火焰摇曳绰约。
“奕肃,你好像什么都知道,而我却什么都不知道!”不觉又絮絮说道,语气蓦地黯了下去。
他却依旧沉默,许久以后,我以为他要这样盯着那炭火一直缄默下去,不料忽然开口说道;“已经很久了,父皇还在世的时候,我奉皇命去讨伐安南国奸党,就是在那一场战事中受的伤。”
我一直侧首等着下文,他却止了话,我不禁开说道;“就这样?”
“嗯!”他点了点头,一面笑了说道,“原本就是无趣的事,是你非要听!”
我不禁苦笑了一下,讪讪地说道:“你总是轻描淡写,一笔带过,当然没趣了!”
他却置若罔闻,又伸了手,将我落在额前的一缕长发往后别去:“行军征战,都是些血腥残暴的事,真要我细细描述?”
他的长指掠过之外,隐约有一丝烫意。
“那倒不用,你知道我不是问这个?”我忙摇了摇头,嗔怪地说道,“不过是想知道一些你过去的事!”究竟是想要知道他的过去,还是自己的过去呢,这一时间竟有些混淆不解。
“过去的事?”他近乎喃喃自语,垂下眼睑,思絮却不知落了何处,他的侧脸被炭火投射在墙上,朦胧绰约着,忽然见那眼眸处垂下的睫影已微微睁开。
“很多年前就已经说了!”他幽幽的语气,有些飘浮不定的话语慢慢落了下来,“搁在心里最深处的话,早就向一人倾述过!”
我听得一愣,身体里有一处细微的褶皱,柔柔地胳着心口,又有一丝莫名的伤怀。
“那人现在在哪里?”我不禁开口问道。
他转过头看向我,目光有些涣散,仿佛透过我的身体却是望向了别处,半晌却不开口。
我见他有些失神的模样,心里寻思那人莫不是遇了不测,终究成了一段伤心往事,暗暗自责,一时也不知说些什么才是,正有些无措。他却恍回了神,笑了笑说道:“有些话一旦说出口,就不需再埋在心里,而曾经听我心事的人;却又成了搁在深处的心事!”
这平平淡淡的三言两语,却教我这旁听的人,也不禁一丝悸动,他的心里终是有念着的人,总是觉得清冷淡然的神色下暗藏一丝落寞忧黯。不知是什么人教他念念不忘,只是可怜他这样淡漠的性子,不管是微致还是沉重的感情都习惯搁了心里,若是那人不知,他亦不言,只怕是永远的错过。这样想着,又不禁起了怜悯的心思,抬头看去,不禁摇头失笑,自己在这千思百转的,他竟已阖了眼,作了小憩的模样。笑归笑,一面起了身,得将他扶回榻上才是。
只是手触到他的肩处,却觉得烫意隔了襟衫传到手中,暗觉不妙,一手抚上他的额头,却是烫得吓人,心里一慌,原来不是睡着了,竟是昏了过去,这一手推上他的肩,不觉用了力,他便要倾了我的身上,我手上一时未支住,径直也往后仰了下去,只是腾地一声,径直摔了地上,还来不及喊痛,门恍得被推开,却是候在门外的怀彻,听了响声,急急地推门而进,一面唤道:“王爷!”
只是一眼,就将屋内扫视个透彻,却见了他正将我压了身下,怀彻脸上只是怔了一下,又慌忙要关了门退出去,只是目光里又掠过一丝揶揄的笑意。
我瞧得真是哭笑不得,忙喝住他:“回来!”
他正要带上门的手这才止了,却又故意将目光落了旁处,有些犹豫地低声问道:“夫人还有吩咐?”
“你家王爷昏倒了!还不快来扶!”我瞧了他飘忽不定的目光,真是啼笑皆非。
他这才恍然大悟,忙上前将奕肃扶了起来,又搀至榻上。怀彻伸手试了他的额头:“只是发烧!夫人不用担心,我这去取药!”
“这深更半夜的,去哪里寻药?”
“王爷惧寒,容易着凉发烧,所以一直都有备药!”他一面解释道,一面就要出去。
惧寒么?我心里一丝颤,自己便是个惧寒的人,知道冷雨霖霖,北风凛冽,那样的寒意入骨有多么疼痛。回来的路上,却还将长衫解下,尽替我遮风挡雨。
我坐了榻旁,瞧他已是绯红一片的脸色,早见他脸上一丝绯色,还真以为是害了羞,怕是坐了那里就已经不舒适了,这是个连生个病也习惯承受的人。这一番思量,不觉鼻子有一丝酸意。有时候,不知道他为何对我这般好,不曾开口问过,只是因为一种直觉和信任。人前人后,从来是细致却不逾越的照顾,有些像是彼此熟悉的朋友一样,这样的好入微入细,又自然而然。
正兀自想着,却听到耳边一声轻唤:“夫人!”
我转了头,却是怀戚手上正端着水,不知什么时候进了屋里。
“夫人,先替爷降降热!”他已将水搁了桌上,一面又将毛巾从清水中捞起,绞干了水,这才递给我。
我接了手上,叠作长条,敷了他的额上。他的眉头微微皱着,怕是正头疼着,却不发出一丝声响,这个病人真是安静地可以。
只消一会,怀彻回来了,将药取来了,却是特制的药丸,倒省了煎熬的功夫。瞧着他在昏沉中将药丸咽了下去,我才舒了口气。
怀彻见药已服下,也释怀地笑了笑,怀戚见我还有些担心的模样,却是反过来安慰道:“夫人不用担心了,爷服了药,再睡上一夜,明日烧就能退了!”
我点了点头,只是瞧着他依旧拧着的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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