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匆匆》第2章


一路上林昭一直在叽叽喳喳说着建坟的过程,那块地的风水,小妹的打算,他们的未来计划,我没太说话,只是抽着烟环视四周。
外界物质文明的极度膨胀似乎并没有影响到这块土地,一切都还是老样子,站在墓园的高处半山腰俯视底下,田野间水雾升腾,漫山遍野的翠绿在这样的早晨显得苍茫孤寂,橘红色的朝霞渐渐破开东方天空的乌云。
林昭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说话了,我亦无言跟在他身后,手中的烟换到第二支。
坟墓修在半山腰,邻近家中祖坟,旁边是长势迅猛的麦苗,走进坟墓看了看,都用石块支架好了,地面上亦铺有三两块石头,俨然一方斗室,没说什么,和两位舅舅寒暄半天后便说要买些东西顺着山路走回镇上。
其实并无什么重要东西要买,只是想独自走走,无论是家中惨淡还是心中抑郁都让我极为不适,身体时不时就会冷得发颤,手上的烟一刻也没敢丢,我怕会忍不住大哭一场。
“那个,孟,孟云州。”
林昭忽然急急忙忙追上来,我停下脚步看他,“什么事?”
他不好意思挠挠头,“我正好也要回去,准备回市里一趟,我爸今天要来,明天岳父就要入土了。”
我转身,冷漠说:“以后别叫我的名字。”那个名字我早已舍弃。
身后静了片刻才又听见脚步声。
在市政府办公大楼前和林昭分了手,拒绝了到他家一坐的建议,这个人还算老实可靠,小妹一生应是有着落了。
在城里漫无目的逛了半天什么也没买,反而到市中心的广场上坐着发呆。
身边全是带着孩子在水池边喂鸽子的大人,手中的烟迅速变短消失,不久一包烟就没了,起身到广场旁边的小便利店买烟,都是杂牌子,连挑选的余地都没有,于是要了以前父亲常抽的红梅烟。
拆开包装拿出一支正准备点上,耳边传来一个不确定的声音:“阿州,是阿州吗?”
我挑眉,回头,时光忽而迅速倒转,朝阳金色的光芒洒落在那人浅色的头发上晕出一圈光晕,白皙的面颊,高挺的鼻梁,微笑不再,取而代之的是脸上一抹沧桑的感慨。
“那个,我是沈度,你还记得我吗?”
“嗯。”把烟含在嘴里,低头打燃火。
“我们,八年不见了吧?”
沈度仍旧用试探的颤音靠近我。
我吐出烟圈看他一眼,“是啊,快八年了,没想到你回了这里。”
沈度脸色一僵,随即笑起来:“不回这里回哪里呢,在外面游荡了几年,最后发现这里才是栖身之所,你呢,还是在外漂泊吗?”
我点头,“嗯,在深圳买了房子,不打算回来了。”
年少时的轻狂,青涩慌乱的初吻,急躁莫名的初体验,怨噌喜怒都变得遥不可及,我差点把他忘了。
“是吗?我,我现在在市里开了一家物流公司,生意还不错,有,有时间的话,你到我那里去看看。”沈度还是一脸小心谨慎。
“嗯。”我不置可否。
“那个,有————”
“爸爸,爸爸!”
一个三四岁的孩子牵着一个粉红色的气球跑过来,满头大汗。
沈度连忙蹲下接住孩子扑上来的身体,“哎哟,宝贝慢点,怎么了,告诉爸爸。”
“鸽子,我们去喂鸽子。”
沈度回头来看我,“这是我儿子,沈念州,今年三岁。”
我仍旧点头,漠不关心说:“我还有事,你忙吧。”说完就要走。
“阿州!”沈度唤住我问:“你,现在还是一个人吗?”
我看他,没说话,他哀怜看着我说:“还是早点找个人吧,我们这些人,最后都不得不沦为平庸。”
我淡淡一笑,辗熄手上的烟,说:“我们怎么会是同一类人呢。好了,我要走了,你好好过日子吧,别惦念过去的事了,把你儿子的名字改了吧,何必要他一辈子背负你的过去。”
男人默默摇头,露出见面以来的第一抹笑容:“不是背负,只是纪念而已,阿州,纪念。”
那双眼——
我转身“随你的便吧。”
我早已没有心力去计较过去,亦无法如沈度眼中那般清明,现在的我脚步踉跄混混顿顿在人生路上跌跌撞撞。
回到家中林昭已把他的老父接了过来,到了中午开饭时间,按照风俗丧葬期间死者亲人是不能沾荤腥的,于是母亲,我,小妹,妹夫,大姨三姨,两个舅舅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几位老人不停感慨时光流逝逝者难再,我只能有一句没一句的应着,母亲始终未曾看我一眼。
吃完饭便到灵堂守灵,跪在蒲团上倾听道士念得不怎么清楚的经文。
不知道什么时候小妹进来跪在身边,说:“你别怪妈,她和爸都是老实守旧的人,没读过什么书,可能一辈子都无法理解你。”
我把冥纸扔进火盆,应了一声,其实这许多年过去,心早就麻木,他们原谅与否已无甚重要。
小妹又弯腰在身边哭了起来:“哥,有时间你就回来吧,爸走了,我要到城里上课,家里就剩下妈一个人,我真的不忍心,她又不愿离开这里。”
“嗯。”我抬眼看墙面,上面是一些模糊的已经看不清楚的奖状,都是我的,曾经我是他们的骄傲。
一天就这么浑浑噩噩过去了,晚上接到一通时颜的电话,说是那边生意有他看着,让我在家里多呆一阵。
挂电话时我问他:“时颜,为什么总是我们的错?”
时颜在那头低叹一声,说:“云,别想太多。”
我挂断电话坐在床头吸烟,明天就要下葬了,今晚必须得守灵到天明。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章
地上烟灰落了一大堆,我胸口闷得有些难受,便起身走到窗边,听着窗外树叶的低语声,想起上午遇到的那个男人。
我们彼此伤害至深,所以他离开时我并未挽留,八年前为他死过一次时的绝望灰暗到现在已只剩下零零碎碎的片段,无法拼凑完整,这便是时间的魔力,用一种宛转的柔性方式将你脑中的记忆打碎,尔后一块一块抽走,这样你便在不经意间抹去那些细小的微不足道的细节,于是过往便这么一点一点被侵蚀被剥落。
那个男人是我最初的恋情,也几乎燃尽了我生命最旺盛的热情,耗尽了那段我最无悔的信赖,挖走了我半颗心,可是我却早已原谅他,得不到便只能宽宥,我没有精力去怨恨记恨。
葬礼开始时出了点问题,绑在棺材上的公鸡突然挣脱绳子跳了起来,所有的人都吓了一跳,怔了片刻才手忙脚乱把鸡抓住重新绑好。
上路时母亲在小妹和大姨的搀扶下走在我旁边,我没有想到她还会让我端灵牌,也许理由仅仅是因为我是他们唯一的儿子。
一路上有不少人聚在路边观看,在人群中我听到对我的评价,有出息,挣了不少钱,给家里修了房子添置家具,小妹的嫁妆亦是我一手包办。
是了,在外人眼里,我只是一个离家十年不归在外栖息的有钱人,无人知晓十年前我被赶出家门时几乎死在父亲的菜刀之下,而陪伴我的便是曾经誓言要与我相守一生的那个男人。
多少往事都被时间掩埋,我怎能记恨死去的父亲,怎能再埋怨两鬓斑白的母亲。
棺材被推进坟墓时母亲哀嚎起来,趴在棺材上死活不让送进去,我和妹夫费了好大的力气把她拉下来,母亲转身就给了我一巴掌,“你这个不孝子,你滚开,我和你爸没有你这样的儿子,我们怎么会生了你这个怪物,怪物!我造了什么孽,老天爷要这样惩罚我,要让孟家断子绝孙,老头子啊——”
劈头盖脸的巴掌拳头砸下来,我只能默默无言跪在母亲脚下承受,妹夫一直在旁边拉着,无奈母亲挣扎厉害,生生在我脸上抓出五个血印来,尔后不再看我再次扑到父亲的棺材前撕心裂肺哭泣。
周围的人都在惊奇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母亲要对我这个唯一的儿子拳脚相加,为什么要在死去的丈夫棺材前说出那样的话。
妹夫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站在我面前:“没事了,孟,孟,云州,你先回去吧,接下来就只是烧灵房,你脸上的伤————”
我跪着没动,深埋头颅,安静伏在地上,没有哭,只是眼睛胀得厉害,脸上从耳根眼角到嘴角火辣辣的痛,血珠子不停掉落在地。
母亲哭昏过去,被人抬走了,按照例行的仪式烧掉灵房和冥纸后葬礼便结束,围观的人群慢慢散去,我就那么跪在潮湿的地面上,露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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