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最幸福》第47章


巴。这里号称是个吐蕃时代的老院子,其实也就剩个
地名,寺庙是一个世纪以前新修的,不过看起来很有
1300 年历史的样子。在西藏,东西和人老得都快,
这时的白玛央宗已经有了一张黝黑透红的高原脸,已
没人再喊她小姑娘了。
旅游的人转到木如宁巴的大门口会有点儿害怕;
这个老院子看起来油腻腻、脏兮兮、乱七八糟、曲里
拐弯……几乎没人愿意走进去待满五分钟。
白玛央宗一般以这个样子出现在木如宁巴:头上
裹着一条颜色鲜艳的发带,披着一件莫名其妙的男士
外套,下身是灰溜溜的尼泊尔大裆裤,藏族女人一定
认为那是世界上最难看的裙子,但是她不在乎,忽闪
着大裤子在院子里走来走去,于是轮到藏族女人脸红
和慌张了。她那时候学了点儿坏毛病,比如抽烟。她
也懂规矩,不进庙里抽,站在门口一口口地猛撮,忽
闪着眼睛看着满院子的藏族人。
这个气场有点儿奇怪,藏族男人小声议论:“门
口那汉族女孩吸烟。”大家都笑得有点儿紧张,然后
集体看她掐掉烟头,一步步踏进寺门,和回自家一亩
三分地儿一样。大家像看一只稀罕的小动物一样,笑
着看她穿过院子,慢慢消失在楼梯口。
藏式寺庙的屋顶是敞开式的,木如寺小小的屋顶
几乎就在大昭寺的金顶覆盖之下,但又是两个独立的
庭院。她就坐在木如寺光滑的阿嘎土屋顶上,上面还
有痰迹。日光很烈,她腿很长,袒露出黑黑的光滑额
头,卷发瀑布一样地铺满整个背部。
我们都习惯聚在大昭寺门前晒太阳,唯独她喜欢
跑到那个地方晒太阳发呆。我问过她为什么。
她告诉我:“因为那里是大昭寺的后面。”
她混在西藏已不短的那段日子,依旧是满藏地地
东奔西跑,依旧是每天看书很多,依旧是很穷,但从
不潦倒。她早就不是起初那个满脸痘痘的小女孩了,
不再单纯喜欢舞台正面的阳光。
她偶尔也会约几个人一起去晒背面的太阳。她那
时借住在仙足岛的客栈,带过同住的老吴和小吴去。
老吴是职业拍照片的,小吴是他女儿,他们在美国生
活过多年,俩人一吵架就用英语,让我们所有人都羡
慕不已。
爸爸老吴带着十三岁的小吴开着越野车在无人区
拍照片,父女俩在无人区捡过小狼崽,救过黑颈鹤。
小吴可以迅速地帮老吴给各种机械相机换镜头,她把
这手绝活传授给了白玛央宗。白玛央宗跟小吴关系很
要好,她带她站在木如宁寺顶看火烧云,当天是小吴
14 岁的生日。一高一矮两个人,手牵着手,站在红
云彩下面,一起把手甩来甩去,甩来甩去……
她还带过一个人,国内拍摄野生动物的老前辈摄
影师祁云。他几乎算是她认识的人里最让她敬佩的,
他住在她客栈房间的隔壁。晚上; 她在房间里上网搜
他的访谈,一阵阵兴奋得睡不着觉。她那个时候染上
了很多不良嗜好,比如抽烟,比如玩单反相机。
但她穷,只能各种借来玩儿,好在拉萨有单反的
人实在是太多了。
祁云给了她们一拨年轻人很大的鼓励,说拍照的
要坚持拍照,写作的要坚持写作,生活的要使劲生
活。他送了她们一张碟,是一部关于他和金丝猴的纪
录片。
她一激动,说:“老师,那我送你个大昭寺的背
面。”
祁云问:“什么面?好吃吗?”
她还带过王不在去晒太阳。
王不在是安子介绍她认识的一个重庆人,他们商
量着要在拉萨做一本书,关于老拉萨寻城记的题材。
那时候,他们天天都待在一起,逛八角街,采访
拍照,做笔记,几乎走遍了八廓街的每个院子、老城
区的每个角落。不采访的时候,他们就一起跑到木如
寺顶聊天,王不在喜欢聊电影,王不在说起他最喜欢
的电影是《雾中风景》。白玛央宗说:“我也是。”屋
顶另一边坐着的一个人扭回头来说:“我也是。”—那
是个年轻的喇嘛。
王不在带她去参加库玉玛大院的“无国界宗教论
坛”。他们那时经常一起和藏族朋友过林卡,过林卡
时不停讨论各种问题。她带王不在骑自行车去看羊
湖。王不在看见羊湖第一眼时从车上摔了下来,说了
句雷死人的话:“这他妈就是个女人啊。”
王不在说:“羊湖是个仙女,是个没有欲望的仙
女。就是这样,仙女是没有欲望的。”
然后,他就沉默了,沉默得很文艺青年范儿。
文艺青年王不在在羊湖也开始创作一个叫做《羊
卓雍错》的剧本:一个内地的女人居住在羊湖边的小
村子里,她不与任何人交流,只通过一个当地的藏族
小伙子帮她定期买来各种生活用品,最后在一个风雨
交加的早晨,与这个小伙子发生了激烈的矛盾冲突,
沉默许久的秘密各种爆发……
剧本很长,我也不知道这个戏后来被人排演过
没。
后来他们做成了“寻城记”的大纲,但最终胎死腹
中。
王不在随即离开了拉萨,他认为他在拉萨的这大
半年足够填充他想象中空缺的部分。他的离开让白玛
央宗十分失落,原因说不清,但无关男女之情。
她说,她和王不在之间有一种莫名的默契,他们
甚至可以通过眼神来交流。
离开拉萨之后,王不在一直定居成都,偶尔在重
庆拍一些广告宣传片。2008 年,他拍摄了一部关于
大地震的纪录片,叫做《劫后天府泪纵横》。
后来,这片子得到了奥斯卡的提名。
打架的姑娘会性感
有一个时期,白玛央宗说要告别西藏几年去走走
中亚,她身上总是连五百元都没有,我们当她放屁。
没想到她很迅速地消失了,像当初消失在布旦康萨一
样,她很神秘地过境尼泊尔,去了印度。
她穷成那样,除了卖文为生没有别的手艺,我一
直不知道她是靠什么走到印度。
后来不时有她的消息流传回拉萨,主要是传她如
何和男人打架。
传言中她厉害得像只铁包金藏獒,她和人争执,
被一个男人在加德满都的黄河饭馆泼了一碗羊肉粉
汤,她康巴勇士一样地决绝还击,打得很有章法。不
仅掀了桌子,还用盘子砸了他的头,还摔碎了饭馆老
板从国内辛辛苦苦背过去的碗。传言没提及打架的诱
因,那只习惯捏着笔写字,跷着指头按快门的手,居
然会捏成一个疙瘩,打出直拳?我想象不出来那是什
么样的争执,怎么样的恩怨才让她这样一个女人如此
暴怒……可以大体确定一点,应该是关于西藏。
这个传闻让她的形象开始变得很性感。
第二次带来她和人打架消息的是个斯文的文莱青
年。
她那次打架居然是在菩提伽耶,佛教圣地菩提伽
耶啊。
她当时住在锡金寺,遭遇了一个偏执的宗教狂。
二人有过一场情绪慢慢升级的辩论……又是关于西
藏。
她那时自信已读了太多关于藏地的文字,也几乎
踏遍了大半个卫藏,她引经据典、据理力争、有理有
据、滴水不漏……偏执狂恼羞成怒狠狠地推倒她,她
爬起来就还击。
文莱男生说,她生气时很迷人,眼睛瞪得大大
的,咬着嘴唇,一声不吭地和人动手。一下接一下,
一下接一下,好像色拉寺辩经喇嘛击掌时飞舞的手
臂。
打完了以后,她倒在地上,头顶着地,抽泣得像
个受了无尽委屈的孩子。
文莱青年说他当时在旁观,不明白她在难受什
么。
我觉得我能隐约明白一点儿。
魔法师的惊喜咒语
她在杰森梅尔差点儿被活埋。
在关于印度的众多攻略里,对杰森梅尔的描述甚
少。这座神奇的城堡位于印度拉贾斯坦邦塔尔沙漠地
带,古时候这里曾有二十三个公国,十二世纪时这里
商贾云集,是担负去东西方贸易的枢纽大城邦。时光
变迁,当下的杰森梅尔仅仅保留着旅游地的功能,类
似中国内地的某些曾经辉煌一时的小古城。
杰森梅尔被叫做“黄金之城”。
城内的建筑皆为哈维丽风格,所有建筑全都由黄
砂岩建成,每当黄昏来临夕阳照在石头上时,每一块
砖石,每一面墙壁都变成了金子,整个城堡笼罩在一
片金色的光雾里,行走其间的人和牛也都被染成金
色。从远处看,城堡金光闪烁得如同海市蜃楼一般,
完全是神话中纯金打造的宫殿。印度人相信杰森梅尔
原是天上的宫殿,只因了魔法师的咒语,一夜之间,
被移到了荒凉的塔尔沙漠腹地。
这种说法类似中国的“飞来寺”“飞来峰”,但貌似
更经得起考据。
《一千零一夜》中写道:杰森梅尔因中了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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