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最幸福》第50章


大蜜蜂。白玛央宗戴了一顶帽子,穿着一件T 恤开
衫,她拉着帽子就往山下跑,一边跑一边腾出手来捂
胸口。
她说:“大蜜蜂最多的时候,我耳朵都快被震聋
啦,轰炸机似的声音呜呜响。”然后,她身上掉下很
多死去的大蜜蜂,衣服上挂着一根根黄黄的毒腺,那
是它们的内脏吧。她浑身上下都弥漫着一股蜂蜜和内
脏混合的恶心的味道。下山的时候,他们连滚带爬地
跑得飞快,这是在逃命,也是在玩儿命。陡峭的山
坡,一块绊脚的石头就可以把人飞弹出去,要了人
命。
小时候,她曾经幻想过几种逃命的场景,其中一
种就是被蜜蜂追—没想到梦想成真了。
她边跑边看见远远的雅鲁藏布江,心想怎么办,
遇见这种情况到底怎么办?需要跳江吗?跳江会死
吗?但容不得她多想这个问题,因为江边太远了,而
且去江边的路上全是带刺的灌木丛。她心想:左右都
是惨死,太欺负人了!
这些大蜜蜂拼足了劲儿跟人同归于尽。她的后
背、脖子、肩膀、头顶都被扎得疼疯了。有一只蜜蜂
绕道正面,选她身上最软的地方钉了上去……
她“啊”的一声,眼泪鼻涕一下子全出来了。
他们不知道蜜蜂还会有多少,足足跑了一公里多
才慢慢甩掉蜂群。一个专家感动地哭着说:“幸亏再
大个头也还是蜜蜂,还不够毒,如果是马蜂,咱们不
死上两次都对不起自己。”
他们队伍里伤势最严重的有三个人,一位是队
长,一位是昆虫学家,另一位是个上海晨报的女记
者,他们每人平均被叮了一百口左右,光在他们的头
上拔刺,每人就被拔了五十多根。最严重的三人,当
天下午出现了发烧呕吐的症状,被拉去八一镇上输
液,六瓶液体打进体内才算没事了。其余人情况最轻
微的是拉肚子,白玛央宗算是队伍里受伤最少的,但
也被叮了二十多口。叮到最后,她几乎从害怕变成了
完全的愤怒了,一手抓一只,统统捏死。
后来,她拿着她伤后的照片给我看,从那个时候
起,我对“猪头三”这个词儿有了新认知。
白玛央宗眼泪汪汪地说:“怎么办?我杀生了,
还不止一条命。”
我说:“为了别继续造孽……这张照片千万别拿
给你男朋友看。”
她很认真点头,很感激地说:“多谢你提醒,真
够哥们……”然后,又眼泪汪汪问:“怎么办?我杀生
了……”
2011 年的时候,我还认识了一个女人,一个精
致婉约、楚楚动人的都市丽人。
我约她去农家乐吃土菜,饭后我们在院子里纳
凉。她端起一杯开水慢慢往地上倒,地上是一串小小
的蚂蚁洞,一小片烫死的黑黑的蚂蚁浮在水洼上。
她很可爱地冲我笑,说:“讨厌死了呢,刚才都
爬到我鞋边上了……”
我也很可爱地冲她笑,然后我们AA 制埋了单。
预约你的墓志铭
这篇文章,我尝试着通过对她的记叙来探讨生死
二字,虽然我们都还年轻,但总觉得已经到了应该去
思索那些问题的年纪。我有种感觉,她注定会死在旅
途中。若那一天不期而至,我不会伤感和惋叹,唯愿
她幸福地画圆那个句号。
这些年,我在路上结识过不少像她这类品种独特
的女人,她们习惯跟着自己的心走,我把她们唤作心
青年。她们和温室里的花朵不一样,自有一套自己的
生长法则,自己的新陈代谢频率。我很荣幸曾融入过
她们的光合作用中,去共同参悟生死之事。
你读这篇文字的时候,她或许正飘荡在土耳其的
街巷里,或许正端着一杯蹭来的土耳其咖啡,喝一
口,满口的渣。或许她正站在博斯普鲁斯海峡的点点
灯火中,偷偷点着一根烟……黑海的风正撩动着她额
头的卷毛,蹭过她微微粗糙的面颊。
我很希望十五年后能有机会,再度动笔写她。
如果可以,我愿意完整地去记录她年轻时的每一
段神奇的旅程。
那时她肯定已容颜老去,甚至可能已变成了一个
世故沉稳的中年女人。我希望,届时我的文字能和她
旷野中的裸照一起,成为唤起她心头热血的良药。
嘿,如果届时你早已死在路上了,我很乐意穿越
千山万水,帮你去写墓志铭。
' 到死之前,我们都是需要发育的孩
子'
一群人或一个人,
只要还肯一点儿一点儿地往前走着,就不会停止
发育。
勇猛精进和欲速而不达之间,总要找到个平衡。
鸟人鹏鹏是我的同龄人,且同年同庚,同样好酒
好色,同样矫情。
我跟他说:“你看我这么介绍你如何—种过地、
发过电、修过坝、扛过枪、站过岗、握过笔、采过
访、博过客、喝过茶、徒过步、背过包、登过雪
山……的文人。
他嫌我介绍得一点儿也没内涵。
那我就这么介绍他:非著名登山家、非职业乐
评人、非资深自由撰稿者、非活明白不可的80
后。
鸟人鹏鹏是川人,家住川陕交界处,他在秦岭与
大巴山余脉里长大。
他们家乡号称是武则天的故乡,那儿有威名赫赫
的剑门关。但他说,十五岁之前都不知道剑门关长什
么样子,小时候倒是听到了不少关于诸葛亮和三国的
故事,据说《后出师表》就是在他家山脚下的江边写
成的。那是个穷山恶水的地方,至今也没有吸引太多
外界的目光,没什么特产,只盛产出苦力的农民工。
他算是那片山沟里为数不多的穿着衬衫工作在大都市
的人。
鸟人鹏鹏和我同年同庚,面相却比我老很多,但
酷爱冒充80 后。他有一回端着茶碗和我说:“咱们的
这拨80 后似乎特别倒霉,出生的时候赶上计划生育
了,毕业的时候不管分配了,毕业后茫然无知……”
我说:“别一本正经和我讲一些大家都知道的东
西,咱80 后都这个岁数了,应该说点儿有深度有文
化的话。”
他苦着脸看着窗外说:“我脑壳儿有包,你脑壳
儿也有包,整个80 后脑壳儿都有包。”
我想起崔健的一句话:其实你们和我们生活在一
个年代,别以为你比我小二三十岁,我们就不是一代
人。
那天,窗外不是北京天安门广场,而是热闹非凡
的成都宽巷子,但和北京一样,和全中国一样,街上
匆匆忙忙的,满是脑壳儿有包的80 后。
他们拿着苹果手机,穿着耐克或阿迪,上班就要
迟到了,他们很着急。
……
两个迷迷瞪瞪的青年
不论出生在城市还是乡村,大家都一样,鸟人鹏
鹏脑壳儿也有包。
他毕业后不想回家也不能回家,于是跟同学去台
资木材厂打工,又去过电站实习发电,都没长久。赶
上轰轰烈烈的修三峡,他又在工地上狠狠地摸爬滚打
过一阵子。他不甘心,梦想着去北京北漂个出人头地
的将来,他拿着发表过的大大小小的文章挤上了北上
的绿皮车,汽笛声一响,淌下两行豪情壮志的热
泪……两个月后,他走投无路地耷拉着脑袋回到了山
里的家。
他父亲是最后一拨铁道兵,退伍后本分地务农,
一辈子老实巴交,没有半点儿能力给他谋一个光明的
未来。他说:“孩子,要不你当兵去吧。”
于是鸟人鹏鹏从戎,在中国地图上拉出一道长
线,从难于上青天的剑门关下一直延伸到山东烟台大
海边。
他当兵的地方,是我的家乡。
我那时正窝在敦煌,背着画箱,嚼着沙尘写生创
作,画地平线、夕阳、飞天和怒目金刚……一度为饭
钱和颜料钱愁白了少年头,又一度看着那些没镶框的
新鲜作品扬扬得意,莫名嚣张。
鸟人鹏鹏新兵连训练结束后,分到一个执勤连
队,那又是一个山谷。他傻眼了,这荒瘠的地方是如
此类似他努力想逃脱的故乡。他给家里写信:爸爸,
这里挺好的,不用爬到崮顶就能看见茫茫沧海……
高高的丘陵一座团住一座,是海风根本吹不到的
地方。除了满眼的灰绿色植被,他什么也看不到。
那是个守仓库和坑道的连队,他在连部做文书,
偶尔站站岗,日子过得机械而麻木。周末没啥娱乐,
最近的集市要一天才能往返,他没地方可去,一般都
守住一个破电视。没有有线电视,只能收到一个山东
卫视。那时他爱看一档节目,叫《阳光快车道》,还
给栏目组写过信,提意见建议。
那节目是我主持的。
当时他没想到几年后会和我成为朋友。
那时,我已经为了一碗饱饭折断画笔,擦上了满
脸粉底。不去想什么理想,只是机械地捏着麦克风,
站在舞台中央扮演一个陌生的自己。几度想回头,但
终究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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