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西往事:黑帮的童话》第49章


我的计划是这样的:明天,我会向唐五请一个星期的假,借口是要去邻县的姑妈家处理一些事情。然后后天早上,我和牯牛、雷震子分批坐车到市区集合,再转道市区赶往将军所在的那个市。在将军那里我最多待两天,第一天摸清所有的情况,第二天办熊“市长”,办完了连夜就走。牯牛和雷震子会回各自乡下的家里住几天,而我则去姑妈家,直到一个星期之后回来,回来的时候,我会带一些那个县的特产送给唐五。
这样一来,只要我们不是被当场抓住或者当场认出,没有人会怀疑到我们的身上来。
唯一让我有些不满意的地方是,我们只有三个人。就算牯牛和雷震子开始没有答应我,他们不去,我自己一个人也会去办熊“市长”。我已经在将军的面前做出了自己人生的选择,无论对错,我都只能背负着它,一步步前行,没有退路。
现在他们愿意去了,我很高兴。可我还是觉得人有些少,雷震子并不是一个可以拿刀的人,实际上我压根也就没有准备让他拿刀。他只需要负责在我和牯牛办完事之后,开车带我们走就行。
可是,要知道,两个人对熊“市长”一个,要弄死他很简单,但如果想要不引人注目,快速而干脆地废了他,是很有些难度的。偏偏这件事情绝对出不得半点差错,一旦有了任何意外,包括将军在内,我们所有人都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我纠结在这个点上,想了很久,越想越心慌。耳边先是传来外面隐隐的电视声,偶尔的交谈声;然后又是关闭电视机声、洗漱声;最后,万籁俱静。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终于沉沉睡去。
唐五没有多言半句,就同意了我的请假。一切准备妥当的我站在难得的冬日艳阳之下,连日里焦虑紧张的心也不免有了一丝放松。可是,当雷震子站在我的对面,一脸笑意地说出了一句话的时候,我感觉自己就像是被上帝摘去了翅膀的路西法,从温暖的天堂直接跌入了冰寒刺骨的地狱。
他说:“三哥,你这件事还差不差人?”
手脚上的冷汗不断渗出,我用最后的一点自制力努力控制着自己的颤抖,看着雷震子,一字一顿地说:“你把我们的事,告诉了别个?”
声音干涩枯哑,简直不像是我的声音。我已经没空去理会自己的失态,我静静地等待着雷震子的回答。雷震子的脸色一片惨白,片刻之前的笑意已经消失无踪。他惶恐紧张地望着我,额头上隐隐冒出了一层细细的汗珠,语无伦次地说:“没有,没有,三哥,没有,我……我没有,我对哪个都没有说,三哥,这件事,我没有说,我真的没有说。”
吊在嗓子口的心终于落了下来,剧烈的心跳过后,我感到脑袋里面一阵空白与眩晕,长长吐出了一口气:“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三哥,不是的,是我一个朋友,铁聚,我今天中午请他吃了一顿饭,他找我借钱,我看他而今也混得不如意,所以,想问一下?”
怒火终于涌了上来,我一脚就将雷震子踢得坐在了地上,踏前一步,指着他大骂道:“我捅死你的老娘!雷震子,你个狗杂种,你是不是有不得两个钱?肚子里面装不得什么事,你就别他妈答应帮老子做事!有个钱就在别人面前显,你显个鸟啊显!别个当你是坨狗屎,你晓不晓得?万一出事,老子和牯牛都要被你这个杂种害死!你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
雷震子坐在地上不敢说话,也不敢起来,就那样呆呆地看着我。骂了半天,也骂累了,又拉不下脸真的开打,我只得拿出一根烟,怒气冲冲地走来走去,想要思考,脑子里却好像灌进了一桶糨糊。
“三哥,我什么都没有说。真的!我就是给他借了五百块钱。他和我是一个村的,一起玩到大的条卡朋友(方言,发小,穿开裆裤玩大的朋友),就像是我屋里的亲哥哥。他实在是没得法了,找我开口借二十块钱。我就拿了五百块给他。我真的什么都没有说。”
看着坐在地上的雷震子可怜兮兮的样子,我的怒气终于消退了一些。我走上前去,想把他扯起来,他居然像小孩子耍赖皮一样,还强着不肯动,嘴里还不断念着:“三哥,我真的什么都没有说。”
“你起不起来?你不起来,就给老子死在这里,别起来了。”
“三哥,那个人和我关系真的蛮不错,就像是我和你一样。我确实也没有给他说任何东西,就是借了钱,三哥,你相信我。我不会这样不知轻重。”雷震子看我的脸色缓和了一些,赶紧边说边站了起来。
“他未必没有问你哪来这么多钱啊?你倒是大方啊,一出手就是五百,你自己穷得像个鬼,站着像根账桩,蹲着像个账坨,你欠一身的账,你还借钱给别人!他不问你?”
“问了,我说是我打牌赢的,呵呵。”雷震子毫无廉耻地笑了起来,笑得我鼻孔里面都冒青烟。
“放你娘的狗屁!你赢钱,你他妈的,你自己信不信?”
“……”
雷震子的笑容僵住了。
“他未必比你还蠢些?”
“……”
雷震子的眼睛里面又冒出了惊恐之色,身体开始往后退,看样子是做好了再次挨踢的准备。我大大抽了一口烟,再也懒得看他,目光转向了另外一个清静的地方,想了一会之后,问道:“你那个朋友是个什么人,和你关系到底怎么样,靠不靠得住?你他妈给老子说实话!”
“靠得住,靠得住!有几年,我们过年都是在一起过的。小时候,他穿不了的衣服,他屋里大人都给我穿,真的就和一家人差不多。就算他看出什么了,他也绝对不会出卖我,就像我绝对不会出卖你一样。真的,三哥,绝对是铁聚啊!”一听到我这么问,雷震子脸上的笑容马上就堆了起来,甚至带着些许得意之色,飞快地回答,居然还不忘记拍一下我的马屁。
“他也是打流的啊?”
“不是的啊。”
“那你问老子差不差人?你吃多哒没卵事啊!”
“哎呀,三哥,这你就失误了啊。我就说你啊,我佩服还是佩服你,不过有些时候呢,你真的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未必只有打流的才狠啊?我告诉你唦,我这个朋友……”
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里,在他短暂的生命里,雷震子始终都像是一颗长在茅厕旁边的小小野草,一直都活在生物链的最底端,卑微低贱,甚至还有些恶俗肮脏。但是,雷震子的内心却永远都是那样地单纯与善良,远远地超过了我以及我所见过的所有人。他从来不会记仇,他也从不会因为别人的厌恶和欺负而长久地去恨一个人。
他只会记得人们偶尔对他些许的好、些许的尊重,并且用别人看来傻里傻气,却是他自己最为擅长、最为真诚的方式表达出来。听到我的询问之后,雷震子已经忘记了我的暴怒和片刻前踢他的那一脚。乐而忘形、急于邀功的他,无意中把另外一个日后成为我左臂右膀的人送到了我的眼前。
雷震子的那个朋友姓彭,名叫彭飞,和雷震子是一个村的老乡,比我们都要大上几岁。在全国上下高声说着“谁是最可爱的人”的年代,在全国姑娘都要嫁给军人的历史洪流中,他义无反顾地加入了中国人民解放军。
只可惜,彭飞没有等到渴望已久的战争,他也没有成为梦想中的英雄,甚至连一个三等功的勋章都没有得到。他只是如同绝大多数的热血儿郎一样,在绿色的军营里面度过了默默无闻的几年青春。
等他带着些许的失落与满腔再创天地的雄心退伍回来,却发现时代已经变了,这已经是一个不需要英雄的时代。除了一副好身体以及从小练就的农活手艺之外,他一无所长。而那些善变的姑娘们早就掉过头去喜欢个体户、年轻干部了。
最后,将他从迷茫与困惑中解救出来的还是那两位卷着裤腿,两腿泥巴的老人。家里人几乎是砸锅卖铁,借了一切能借的债,求了所有能求的人,历尽千般艰难、万种辛苦,终于在九镇政府一个唯一愿意接受他的部门替他谋到了一份职业。九镇的人们通常称呼那个部门为“计生办”,有些时候,人们也叫它“夭亡鬼”。
其实,那个年代的计生办和现在计生办的性质绝对不同。在二十年前,计生办绝对算是一个肥水衙门。只不过,在九镇,愿意到这个衙门里面上班的人并不多,尤其是九镇本地出身的干部,更加是避之不及。
为什么?就因为人们口里的那句“夭亡鬼”。“夭亡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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