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菲意》第19章


从马车上坐起身,能看见外面有朦胧的红光透过来,不由问道:“外面在做什么?”
晏平澜为他释疑:“是在排演明日的大傩礼。”
所有车马一律在宫城最外围的宣德门前止步,命妇内眷往内宫走,官员大臣则直入宣德门,顺着一条直线走下去,穿越大庆门,便可直抵大庆殿。
这乐声正是来自于宣德门和大庆殿之间的宫道上,只见一群人聚集在一起随笙歌鼓乐起舞,当中有四人着红衣朱裳,头戴以黄金点缀出四只眼睛的熊皮面具,一手执长戈,一手执盾牌;右有十二人朱发白衣,各手执一把辫股而成、有数尺之长的麻鞭;左有十二人身披兽皮披挂,手执桃枝,面上涂满了艳丽的符文,难以辨清面目;其后率二十四名童子,红衣素襦,面上罩青铜兽面,手执桃弓苇,一路走一路洒豆。
傩礼为古礼,是五礼之一,逢除日举行,用以驱除疫鬼。方相氏本是周朝军队中的下级军官,被称为“打鬼英雄”,是傩礼的主角,又因自古有“黄帝为有熊氏”之说,所以他头戴熊皮,手拿武器,率驱疫者入室搜寻疫鬼,再由手执桃枝扫把的巫觋将疫鬼逐去。
一声声击鼓高亢而激越,红发人随之挥舞长鞭,击地则声甚厉,振起无形的气势;方相氏的舞姿狂乱而有力,每一舞步、每一回身,皆铿锵而富有韵律;巫觋们的身法步态则更柔媚,手中的桃枝随之婀娜腾转,无端平添妖异……半明半昧的火光下,一张张面具随舞蹈忽隐忽现,狰狞而艳丽,勾魂摄魄。
此为鬼神之乐,如风中孤柳,如猎猎狂烛,越是癫狂鬼魅,越是神秘原始,仿佛一夕穿越千年,能窥见最初的古人是如何袒露地与鬼神交/媾。
在某一张面具后,薛存芳陡然瞥见了聂徵的脸。
——原来聂徵就站在对面。
他本欲移开视线,也不知对方是当真那么敏感,这一下就有所感应,还是恰好撞上了,下一刻,他抬眼看来,目光正好对上了他的。
掩映在斑驳的火光和人影之下,那双眸子仍黑得出奇。
那一瞬薛存芳难能从眼前的舞乐之中拔出思绪,陷入对方的眸中,想道:不知这人这时在想什么?
瞬息间有人影从眼前舞过,红衣拂动,遮断了二人的视线。
聂徵再去看时,对面已是杳无一人。仿佛适才所见只是他在这场疯狂迷乱的舞乐中看到的幻象。
夜里风凉,晚宴上薛存芳忍不住多喝了几杯,以图用酒气暖暖身子。
散席后,皇帝又邀众人往芙蓉苑散步消食,薛存芳心下暗暗叫苦,不得不一路跟着走。
晏平澜有意落到后面,不顾他父亲恶狠狠的瞪视,和薛存芳凑做一堆。
“你感觉可还好?”晏平澜关切道。
“无事,喝了几杯酒,精神多了,正好走一走,醒醒酒气。”
“喝太多了罢?”晏平澜蹙起眉,“你的脸都红了。”
皇帝一行人在芙蓉苑里正好遇到了携一众命妇女眷游园的皇后。
原本不过打个招呼后,两行人各走一边,避开便是了。
眼看着另一行人已要穿过回廊,晏平澜忽然开口叫住了落在最后的一个。
那是一位妙龄少女,在原地驻了足,执起团扇遮住半张脸,方才缓缓回过身来。
晏平澜道:“这是我的九妹,晏青澜。”
少女掩在团扇之后,青涩的眉眼间流动的是一种羞怯可怜的女儿情态,却又壮着胆子以一种轻而快的目光扫了薛存芳一眼。
薛存芳颔首致意。
她的女伴们发现她落在了原地,回眸看来,发出了意味相同的笑声,唤道:“青澜,还不过来?”
那行人里有不少循声看了过来,又装作没看见一般移开了目光。
可薛存芳知道,回头她们都会对这一幕如何议论纷纷。
他们这边似乎也有不少人察觉到了此番动静。
薛存芳的酒彻底醒了。
但是他头疼。
走出宣德门,薛存芳是一路步步生风、头也不回地向前走的。
车夫声声追问,被晏平澜不耐烦地喝止了:“一边去。”
他忙追上薛存芳,涎着脸讨好:“存芳,不生气,不生气……好不好?”
薛存芳面沉如水,惜字如金:“滚!”
“我错了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晏平澜一迭声说着,快步赶上他,伸开手臂拦在他面前。
薛存芳质问道:“你可知,你错在哪里?”
“我……”晏平澜面露心虚之色,嘴里支支吾吾。
薛存芳冷笑了一声:“如没有记错,你的九妹妹,比我小了整整十二岁!”
“晏平澜,你这是有意恶心自家妹妹,还是存心在恶心我?”
“存芳,存芳,我知道你生气,要紧是不要气坏了自己……”晏平澜好言好语地劝慰,又郑重了神色,“今日天色已晚,此地不是说话的地方。此事,明日我定会给你一个说法。届时,你再气我骂我,要如何责令惩罚我都好。”
“你且信我,我晏平澜绝不会做出妨害你之事。”
最后一句话咬得有如金玉交击般掷地有声,也抚平了薛存芳的情绪。
只是他这边还等着对方的一个交代,另一头恐怕就有人找他要交代了。
“侯爷,齐王来访。”一进府门被门房通报了这条消息,让薛存芳再次感到头痛不已。
“什么时候来的?”
“前脚刚到,小的让那位殿下去东暖阁里了。”
薛存芳行进的脚步一滞,本想调头往另一边走,却被同时进门、听到了这席话的姑母叫住。
“齐王殿下深夜来访,想必是有紧要的大事,速速前去相迎,万不可怠慢了。”
薛存芳不得不依从:“是……”
他心下好生后悔:为何今夜不在席上大醉一场?
如此,百事皆休,岂不妙哉?
他来到暖阁外,以指腹揉开紧拧的眉心,深吸一口气,推门走了进去。
第24章 情之所钟
官场上的一些人私底下说起,别看齐王爷一派板正耿介的模样,往日的作风又堪比七老八十、谨守晚节的清流儒生,到了应酬场上却是另一番八面玲珑、长袖善舞的面貌,擅长隔山打牛,熟谙四两拨千斤,不知不觉就叫人被牵着鼻子走……
彼时薛存芳是一点也没看出来。
他甫一走入,聂徵劈头盖脸的一句话砸过来——“你要与晏家结亲?”
委实将薛存芳打了个措手不及,虽在进门前已有几分料想,可哪里想得到这人说话都不带拐弯、这么直截了当的?
忙上前正色道:“齐王殿下,没有影的事儿可不要张口就来。”
“晏家的姊妹们早年均已嫁做人妇,哪儿来和我结亲的道理?”
聂徵目光沉沉地望住他,低声道:“适才在芙蓉苑里,我见到了……”
薛存芳瞪大了眼,佯作错愕之态,“是说晏家九妹?”
一想到此节,心下亦平生烦躁,冷冷道:“她今年年方十五……你们以为我薛存芳是什么人?”
“事关女儿清誉,还请殿下慎言。”
聂徵得他如此不留情面的指摘,一时竟面露几分无措之色。
又低下头去沉默半晌,不知想了些什么,方才再度抬眼看来,“我有话问你。”
薛存芳忽而眉开眼笑,道:“阿徵今次来得正好,上一次说给你弹琵琶听,瞧我这记性,将此事搁置了这么久,我这就去把琵琶抱来……”
他转身欲走,却被人自身后一把扯住了。
回眸看去,正对上聂徵的那双眼睛,漆黑眸底的情绪庞杂而深沉,如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又如晨曦初霁时,日光在湖面上映射出一片清凌凌的波光,明透得刺眼。
聂徵本是带住了他的衣袂,又微微松开,顺势滑下去,把住了他的一只手腕。
“你知道,我要说什么。”那不是问询,而是一种肯定的语气。
聂徵心下实则是有几分愕然的:在此刻以前,他知道自己想问什么,却不知道为什么问……自己到底在想什么?今夜唐突地来访,也是见到了先前芙蓉苑里那幕,舍弃了理智和冷静,被胸腔里那股涌动的陌生情绪驱役着来的。
自从晏平澜归京,打乱了原本看似平静的一池春水,薛存芳的态度不知为何又变得判若两人。连日以来,他的心绪都陷入了一片混乱的纠葛之中,混沌不清。若说此前还需触及到与之有关的人、事、物才会频频念及此人,近来他几乎是梦里梦外、无时无刻不在想着眼前之人,纠缠于才下眉头,又上心头。
唯独到了这一瞬,触及到薛存芳躲闪的目光时,如醍醐灌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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