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菲意》第32章


他困囿在这方寸之间,只是不管他去到哪里,这些人都尾巴似的缀在身后,形影不离。
他是插翅也难飞了。
还好那日葬礼上沈良趁乱脱出了,他仔细找出那人留下的暗号,对方是看单于庭帐中情势有变,按照他们之前说好的回去通风报信了。
目前只能将希望押在这音讯未卜之途上了。
呼延果毅显然是等不及了,第二天便宣布三日后即举办册封大典,当夜又在王帐里摆了晚宴,邀请来诸多日前集聚于单于庭帐的贵族。
作为大昭远来的贵使,薛存芳自然也在受邀之列。
晚宴之上看来,初来乍到时这位三王子对他出言无状确是伪装。推敲缘由,许是为了让大王子放松戒备,许是为了让众人看看大王子是如何对待他这个弟弟的……
这人分明唱念做打俱佳,说到单于驾崩、祸起萧墙之时,语气激亢,泫然流涕;说到险遭刺杀,九死一生,好在得左贤王之救护逃过一劫,又得知颛渠阏氏母子篡改遗诏,自己的母妃竟被纳入生殉的行列之时,转为沉痛愤慨,咬牙切齿;最后说到葬礼兵变,大义灭亲,凛然中混合着些许不忍,仿佛是被逼到绝路才做下的无奈之举……
薛存芳都忍不住要为他这番精彩演绎拍手叫好,真该让大昭那些眼高于顶的文臣来看看,他们一贯看不上番邦胡人,以为胡人虽悍勇善战,但粗蛮暴虐,不通机变智谋。实则人性相通,天下熙攘,不过为名为利罢了。
四座之人个个好言劝慰起来,变相表露出了自己的态度。看来这位往日便极受单于看重的三王子,同时也不失人心所向——至少表面上如此。
“前事不提,”呼延果毅开怀大笑道,“饮酒饮酒,今日我定要和众兄弟们喝个一醉方休!”
众人于是开怀畅饮,酒过三巡,气氛正酣,呼延果毅身边那位倒酒的侍女一个不小心,将酒全洒落在了他的衣衫上,呼延果毅怒目而视,侍女忙不迭伏倒在地,整个人抖如筛糠,求饶道:“单于,饶命!”
这一声“单于”唤得呼延果毅缓了神色,另一位侍从赶来重新奉酒,走近了呼延果毅,然而壶中的液体还未来得及倾倒,呼延果毅猛地向后一个撤身,却来不及了——众人定睛看去,只见他的胸前赫然插上了一把匕首!
“你……”呼延果毅指向那人,不可置信道,“你是……”
“是我!”那侍从揭开裘帽,显露出明晰的面容——竟是昨日在葬礼上已被呼延果毅亲手砍下头颅的呼延昌东!
“大王子!”
四座一片哗然,有些人登时立了起来,错愕地盯着呼延昌东。
“呼延果毅假冒单于诏书,其心可诛,又在葬礼上谋杀重臣,戕害正妃!他才是阴谋篡位的贼子!”呼延昌东愤然大喊道,“恶贼,你还我母亲命来!”
说着猱身扑了上去。
呼延果毅已受重伤,胸前的衣襟上浸透出一团血迹,面露惶急之色,连连喊道:“来人,来人!速速将这奸贼给我擒下!”
早在进帐之时,诸人的武器都被卸下,护卫都被勒令不得入内,止步于帐外,此时呼延果毅大声呼救,帐外却半晌不闻动静。
再愚钝的人都察觉到了不对劲。
帐内还是有人有了动作,也不知是为了大王子还是三王子,但不论是哪一个动了,都有其他人站出来默默拦在了前面。
再看呼延墨毒,仍在一旁悠然地喝着酒,对眼前发生之事不闻不问。
气氛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沉默中,只听得呼延果毅粗重的喘息声。
于是接下来薛存芳看到了极为滑稽的一出好戏。
呼延果毅见呼救无果,目光往四下环视一圈,最后阴恻恻地落在呼延墨毒身上,大笑出声:“好……很好!”语毕,他沉下一张脸,低吼一声,拔刀朝呼延昌东直直迎了上去。
两兄弟缠斗在了一起。
起初这二人之间还是有招有式,有来有往。论武力呼延昌东本不是呼延果毅的对手,只因对方先受了一击致命伤,才得来便宜。纵然如此,呼延果毅之凶悍勇猛一时间也叫他难以攻下,场面久久相持……打到后来二人皆失了气力,气喘吁吁地抱作一团,呼延昌东将手伸入呼延果毅伤口,用力搅动,血肉淋漓。呼延果毅面容扭曲,艰难地将刀身一寸寸推进呼延昌东肋下,呼延昌东的唇角溢出汩汩血流,却咧着嘴笑得狰狞……这般豁出命的打法,仿佛有百年夙怨的仇人。
终于……呼延果毅松懈了握刀的手,面色惨白,目中渐渐失了光彩。
呼延昌东嘶声笑起来:“赢了……母亲……我为你报仇了……”语音渐弱渐低,下一刻,也无力地倒了下去。
从头到尾,众人目睹了这一切,除被控制住的人外,其余人皆无动于衷。
陡然,帐内响起清脆的破碎之声——是呼延墨毒手中的酒杯掉了。
声音甫落,许多人都动了起来,他们个个从桌下摸出早已藏好的武器,杀向适才那些站了出来、手无寸铁之人。
一时鲜血纷纷溅落在半空中,此起彼伏,血沫横飞。只听一声铿然之音在耳畔响起,随即有温热的液体溅在了薛存芳的脸上,一具尸体砰地从旁滚落。
他下意识抖动了一下睫羽,低下头,发现自己的手竟在颤抖,他深吸一口气,只得握紧了冰凉的酒杯。
不出多时,帐内的人少了一半,都变为了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雪白的帐篷上溅满了纵横的血花。
呼延墨毒终于站了出来。
他款款走动,驻足在两位王子的尸体前,叹息道:“大家都看到了,大王子为了报三王子杀母之仇,偷偷潜入晚宴刺杀了三王子,而大王子和三王子的党羽为一时之争,拔刀相向,死伤惨重,真是一出惨剧。”
他忽而直直看向薛存芳,问道:“中山侯,你以为呢?”
所有人的目光顿时集中到了薛存芳身上。
薛存芳沉默半晌,不得不开口应道:“左贤王所言不差。”
众人这才纷纷颔首叹息起来。
脸上的血抹干净了,身上的衣衫换了,刀不知又被藏到了何处,这些贵族们好整以暇地端坐在位,仿佛适才什么也没发生过。
呼延墨毒道:“今夜辛苦大家了,都回去休息罢。”宣告了这场晚宴的罄尽。
薛存芳明白了:剩下的这些只怕都是呼延墨毒的人。
除了他。
最后只留下了他一人。
脸上和衣衫上都沾了血,别人的。
呼延墨毒再度抬眼看来,对他莞尔一笑,毫无顾忌地踩着地上的尸身和血迹走了过来。
他在薛存芳对面坐下,静静端详他片刻,摇着头发出了一声叹息:“这些人是怎么做事的,竟将侯爷的脸都弄脏了?”
“侯爷全身上下最宝贵的,可就是这张脸了。”
他伸臂过来轻拈起薛存芳的下巴,以指腹为其拭过一抹血渍。
“不过本王以为,侯爷这张脸沾了血,是更好看了。”他饶有兴味地笑道。
薛存芳冷冷望着他,面上也笑了起来,露出截然相反的粲然笑容,赞道:“左贤王真是雷霆手段。”
第40章 笑里藏刀
“哪里哪里,”呼延墨毒连连摇首,谦逊道,“在狡猾的大昭人眼中,必然是漏洞百出,拙劣不堪。”
他开诚布公道:“说来惭愧,我为这一天已筹谋十年。”
没料到呼延墨毒对着他竟会如此直言不讳,薛存芳微感愕然,直觉这人不对……索性避其话锋,“夜色已深,左贤王留我在此,不知是何用意?”
“我这侄儿说得不错,”呼延墨毒往地上的尸身瞥了一眼,又含笑看向薛存芳,“我对中山侯确有万分喜爱之心,尤其是侯爷的这张脸,我去过一次大昭,其繁华富庶之景,侯爷风流昳丽之态,岂是塞北荒芜之地能有的?后来我常常梦至京城、梦见侯爷,如今一见到侯爷的这张脸,就仿佛又到了京城,于是盼望着中山侯能长留于此。”
薛存芳从这席话里隐隐嗅出了不同寻常的意味,他不接话茬,只避重就轻道:“无论是京城还是塞北,总归是自己的故里最好。”
呼延墨毒冷笑了一声:“是汉人修筑长城,将胡人拦在了外面,这片荒原千百年来才始终是我们的故里,不然,谁知道今日我们的故里在何处?”
薛存芳心下顿生冷意:此人果然有入主中原之野心。
“若中山侯不愿,本王亦不会强求,只是……”呼延墨毒话音一转,显露机锋,“我就得难为侯爷两个要求了。”
薛存芳不问是何要求,径直道:“若我不答应又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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