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菲意》第44章


被点名的孟云钊没什么好神色地瞥了他一眼,不情不愿地开了口,说话也阴阳怪气的:“放心,死不了。祸害遗千年。”
中山侯笑了,一双眸子亮得惊人,凝视着他笑吟吟道:“如我没有记错,临行前皇上说了,他们听你的,你得听我的。”
城内的守将得讯出城相迎,府上已备好了晚宴款待他们。
北疆最宝贵的吃食是时蔬,俱是从异地千里迢迢运来的,在饭桌上能见到一点鲜嫩的绿意,便足见主人诚意了。最常见的是牛羊肉,或是干瘪的牛肉干、酸甜黏稠的湩酪,不曾做什么精细处理,一律带着股天然的腥膻味。酒倒是极好的葡萄酒,味道纯正而馥郁。
酒杯空了,孟云钊从旁顺手给薛存芳倒了一杯,薛存芳低头欲饮,不知想到了什么,动作一顿,抬眼瞥了孟云钊一眼,随即将酒杯放下,转而去拿他的。
饮下孟云钊的这杯酒后,不出一巡,薛存芳身形晃动,目露迷蒙之色,撑住额角拧起眉头,下一刻,到底无可抗力地直直倒了下去。
北地的一切都有一种久远的熟悉感,连拍打在面上的风沙都似曾相识,让他意识到,他是真的回到故地了。
中山侯一行离开剑堑关时,守城的吴将军非得坚持一路护送,殷勤得紧。
中山侯离得远了,在出去追人之前,檀玄看了身侧的孟云钊一眼。
翻过一座山头,吴将军举臂向前伸去,“那就是九渡城了。”
若非他指点,众人只怕还不能一眼看到——那真是小小的一点,在北疆辽阔的苍穹下微如芥子。是一座小得可怜的孤城,无力地被挟持在高大的山峰间。
唯有中山侯留在原地,立在山丘的最高处,静静向远方眺望。
静默了半晌,他才上前轻声唤:“侯爷?”
他瞥见了中山侯的眼神,那双眸子里噙满了一种怀念而怅然的感情,正如此时天边的落霞一般。他缓缓回过头来看他,金色的日轮从他眼底滑过。
驻留在城中的兵士零零总总加起来不过百人,俱是些老弱病残。据吴将军所说,这些人不是家中的人早已死绝,只剩下孤家寡人,了无牵挂。便是年龄太大或昔年在战场上受的伤太重,走不了路,回不了家……
薛星韧传承将门,是一位出类拔萃的将才,他常年戍边,战功赫赫,更一度将盘踞在塞南的匈奴驱逐到了遥远的塞北。只是塞外天地茫茫,匈奴人一旦逃窜进去就如泥牛入海,无迹可寻,大昭军队亦不敢轻易深入孤境。而匈奴人回去后,休养生息个两三年,又会跑来时不时侵扰边关了,他们往往昼伏夜出,逮着空子就钻,蚊蝇一般纠缠不休,着实叫人防不胜防。
剑堑关占据地利,是龙盘虎踞之地。它三面环山,北边又有一条大河,居高临下,易守难攻,此有利有弊——大昭人知道,只要守好了城,匈奴人就攻不进来。匈奴人亦知道,大昭人躲在关内,根本不会出来。
那一年薛星韧在北疆和匈奴厮杀正酣,更于阵前击杀了匈奴的左贤王,匈奴军队大乱。在这种关键时刻,先帝却连发来三道谕书,将他召回了京城。
那时北疆的人,包括薛星韧自己也没想到,这一去,从此就是关山千万重了。
吴将军一愣,连忙去问城中的百夫长。
那是一位古稀之年、已生得鹤发鸡皮的老者,他正坐在门槛上闭目养神,拢着双手,蜷成一团,看起来瘦小得可怜。满头银丝随不时吹来的一阵轻风颤巍巍地拂动,被晒得黝黑的脸上布满深刻的沟壑,如一块皲裂百年的古岩。
百夫长俯身凑到他耳边,小心翼翼的呼唤:“付老将军,付老将军……有人来看你了。”
薛存芳笑了,“我答应过父亲,若是来这儿见到了您,要代他请您喝酒。”
付全安爽朗地大笑起来,道:“正巧,我知道谁家的烧刀子最好!将军若是来了,一定也会喜欢。”
除保护好中山侯以外,对于中山侯来北地之后的每一件事都要了若指掌——这是檀玄没有告诉其他人的,因为这一点皇帝只告诉了他。
“我们当晚就求到了北军……这种事来的多了,旁人是不会管的,匈奴人来得快,去得也快,只怕眼下已回了塞外,哪个敢追过去?”
这烧刀子着实辣,那股烧灼之感仿佛一路漫过了咽喉。
第二日,九渡城外来了一位匈奴的使者。
“难道……是为了中山侯?”
“你太紧张了,”薛存芳的手落在他的肩头上,宽慰道,“我是奉了大昭天子的圣诏去,这么光明正大地去了,那边的人纵是想做什么,也不好下手。何况我只是去见人的,不至于涉险。”
“为何沈良都能去……”那个和他们一起来的年轻人。
在匈奴使者的带领下,一行人于月挂中天之时抵达了单于庭帐,老远便见原野上一片白花花的帐篷,一直蔓延至视野尽头,数不胜数。帐篷前此时聚集了一片黑压压的人群,匈奴人大多生得人高马大,围在一起如同形成了一道密不透风的“人墙”。
薛存芳在这“人墙”前勒缰下马,上前一步,立在了诸人前面,再向后摊开手,檀玄忙将一封诏书奉上。
他留意到了人群中的三个人,一个是面前这位,一个是左手边那位,两人皆是人群的中心,又都是壮年男子,年龄相似,面容相近……他隐隐猜到了他们的身份。有意思的在于,在他合上圣旨后,这二人同时向前走了一步,只是左边那位及时止住了脚步,另一位则径直走了过来。
此时左边那位也走上前,魁梧的身躯携带来一片阴影,如高山压顶,他阴沉地注视着薛存芳,质问道:“你姓薛?”
话音刚落,人群陡然陷入了一种奇异的宁静,目光一径投射到薛存芳身上。
“原来薛家当真亡了!”他大笑道,轻亵地指住薛存芳,“到今天,竟只剩了你这样的人!”
原来是这人转瞬变了脸,上一刻还笑得张狂肆意,下一刻已拔出腰间弯刀,沉下脸道:“姓薛的,你敢不敢和我比一场?”
那最先站出来的男子一怔,下一刻,猛地挥出拳头砸向那出言不逊之人,那一拳可比薛存芳来得狠多了,不偏不倚砸在那人脸上,打得他偏过头去,魁梧的身躯一阵晃动,退后了一步才堪堪稳住身形。
既然薛存芳作为远道而来的客人都责罚了属下,对方倘是主事之人,又怎能不惩戒这率先挑衅之人?
“我这三弟向来是个只知道逞凶斗狠的莽夫,中山侯宽宏大量,不要放在心上。”
这位左贤王呼延墨毒,三年前曾作为匈奴使臣入朝觐见大昭天子,那时鸿胪寺去接待他的不是旁人,正是薛存芳。
在薛存芳看来,这叔侄三人站在一起的画面很有意思。
听闻日前薨逝的这位单于乌羌宠爱贺来阏氏,更宠爱她诞下的三皇子,对颛渠阏氏、即正妃诞下的大皇子则一向多有冷待。然而这二人加起来皆比不上一人得势——乌羌单于之弟,墨毒。
“左贤王有心了,”薛存芳沉吟道,“不过这香气……闻起来很熟悉。”
“是我去狐鹿阏氏那儿借来的,你之喜好也是她告诉我的,”左贤王状似不经意地说起,“原来她和你有旧交?也是,毕竟都是大昭的贵族,年纪也相仿。难得来了,要不要见一见?”
而今乐得顺势道:“自然。”
孟云钊苦笑了一声:“说起来,我也不知道是救了你还是害了你。”
母亲生他时落下了病根,一直不见好,在生第二个孩子时难产不治,一尸两命。那年他十二岁。四年后父亲病重,临终前逼他在榻前焚毁了所有兵书,郁郁而终……养病这段时日以来他想了很多,有时觉得那些人说的是对的,倘是没了薛家人,祖母反而会过得更轻松……
如此次“病因”一般希望他从此销声匿迹的人想必不在少数,那天“病发”之后,皇帝闻讯而来,他的伎俩瞒不过对方,皇帝很快明白了为何会有此次大张旗鼓的“病发”,看他的目光满是戒备与厌恶。
某一天醒来,他发现白昼与黑夜不见了区别,屋内的灯油钱大可省下了。
第三天他好不容易、小心翼翼地摸索到了芙蓉苑的红鲤池旁。
他在池水边站了一会儿,清风拂面,风中送来了一阵凉意,还有一阵读书声,是一个女子在读故事。
一只手忽而从旁搀住了他,女子的声音近在耳畔。
他收回手,道了一声:“多谢。”
那天是聂昕一路送他回去的。对方牵住他的手往回走,他顾忌着男女大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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