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溟蒙》第12章

“溟蒙知罪。”身上无形的压力被撤下，溟蒙无力地滑落在地，“溟蒙为了一己私欲，改变了青寻仙人的劫数，溟蒙知道自己罪孽深重，也甘愿受到任何责罚。”
身体的痛苦无法忽视，溟蒙抬头望向庙里唯一的一个小窗户，不知想到了什么，苍白的脸上浮现一丝笑意：“请天帝开恩，不要为难青寻仙人。”
青寻，你轮回的劫，便在今天由我来结束。
另一边马车上，青寻似有感应地睁开眼。
本是茫茫的黑暗世界突然闯进一道亮光，像是寻到了突破口，其他光亮也在顷刻间涌入青寻的眼里。青寻颤抖着撩开上衣，纵横交错的伤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消失。
不消片刻，他的身上再也找不出一个伤疤。
像是重获新生，青寻剧烈地呼吸，也缓不下此刻的情绪。
他紧紧地攥住拳头，想到那时给他喂下这粒药的溟蒙，感动感激齐齐涌上心头，不由湿了眼眶，却流不出泪来。
青寻将窗帘拉开些，外面壮阔的景色映入眼底。两边连绵不绝地青山忽高忽低，树木稀疏地排列，马车驶过去便倒退成了细小的点。道路旁入眼处全是黄沙尘土，轻轻一扬便是模糊的一阵沙。这荒凉萧瑟的情景，却莫名有股悲壮的豪情。想到这是战士们去往边关的必经之路，铭青寻叹口气，神情变得肃穆。
看了许久，他突然觉得这场景很熟悉，似乎在哪里经历过。
小士兵溜着马到他旁边，正想开口问什么，却在看到青寻凝眸望向远方的目光愣住了。
“铭。。。铭大人？？”
青寻收回视线，朝他淡淡一笑，似乎是想说的话太多，反而一个字都出不了口。
小士兵兴奋地大叫，他哒哒哒冲到领路人那，胡乱说了几句什么，随即队伍里传来一阵欢呼声。铭青寻抿唇，嘴角是掩不住的喜悦。
当队伍行进到驿道旁的一个简陋酒肆时，头领下令所有人停下休息。
铭青寻走出马车，迎着所有人惊讶的目光，他拱了拱手。
场面安静了几秒，众人一阵唏嘘，却又默契地没问什么，只是纷纷大笑着向他表示祝贺。
先前的小士兵在旁边嘟囔：“我们别站在外面了。。。进去吧。”
铭青寻做了个请的手势，道：“今日的茶酒钱，不如由青寻来付。”
士兵们互相看一眼，明明很高兴却不敢作声，军中纪律严明，不是特殊的日子不得喝酒。
为首的那人皱眉瞥了后头几人一眼，只把他们看得不敢说话，才笑着朝铭青寻拱手道：“那，恭敬不如从命。”
向来清冷的小小酒肆中在这个烈日高照的晴天里算是热闹了一番，铭青寻一进店便叫了十坛酒和一大桌子的菜。小兵们兴奋地大叫，领头用恨铁不成钢地怒瞪着他们。
铭青寻用手支着头靠在桌子上，默默看其他人划拳。
头领饮了一大口酒，见他魂不守舍的样子，笑了笑。又倒一碗酒，他朝铭青寻扬了扬，说：“铭大人在挂念谁。”
“是。”铭青寻以茶代酒一饮而尽，“此次一去，心里记挂的人，不知多久才能见到。”
那人叹了口气，不语。
铭青寻笑笑，碗中清水倒映出他削瘦的侧颜：“可我不能放弃，那个傻子，还在等我呢。”
出酒肆门时，铭青寻眼前一黑，险些跪在地上。旁边的小士兵赶紧扶了他一把，他道谢后不忘自嘲道：“怎么我反倒像喝醉了的？”
头领关切道：“铭大人只是眼睛好了，身上伤势还是严重，这几天应当好好休息。”
铭青寻点点头，笑着说：“又要做几天病秧子了。”
话虽说得轻巧，铭青寻心中却蓦地一惊，他动动手指，皮肤的僵硬渐渐从脚底袭上，牵连到身体的每一处。他感觉心口压上一块巨大的石头，气息可以通过的道路全部被阻隔。
众人见他走路的速度骤然减慢，眼睛像是失去了焦距，前额涌出大片汗水，忙一窝蜂地围上来询问。
铭青寻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他在原地稳了稳，眼前支离破碎的幻象总算又汇聚在一起。他摇摇手，依旧向马车的方向走去。
铭青寻第一次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极刑。此时此刻他甚至能听到血液流动的声音，它们奔流向一个漆黑的无底洞，将他苍白的生命一点一点地侵蚀并席卷而走。
他迈着的每一步，犹如割在最锐利的尖刃上。
他害怕地颤栗起来，想痛哭想嘶吼。
他预感到也许有什么要发生了，死亡在摩挲着他的指尖。
终于，他走到马车前，这一瞬间，所有的黑暗于顷刻间湮灭，留在他视野里的是一个清楚到失真的世界。他僵硬的回头，看见所有人站在他的身后。
铭青寻怔怔地看着酒肆上迎风飘扬的小旗，记忆回溯到那一个夜晚。
男人宽厚的手掌抚着他的发，他温柔地问：“叫你青寻可好？”
铭青寻转身，鼻中口中涌出鲜血，他一脚踏上马车的横木，最后起身的那刻，他闭上眼。
生命走至终点，铭青寻笑着往后倒下，迎着飞扬的尘土，他重重跌到地上。
“铭大人——！”
是谁在叫我。。。
青寻怔怔地看着湛蓝的天空逐渐变成黑白。
溟蒙。。。我来不及告诉你，你不必再等我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全文终。
☆、第　13　章
行走在没有终点的道路上，青寻不知自己要去往何方。
“青寻。。。青寻？”熟悉的声音在温柔叫着他的名字。
眼前是虚幻的薄雾，青寻迟疑着，终于还是伸手，想挥走这些湿润的气体。
在他的手指感受到湿润的那一刹那，记忆的闸门随之打开，尘封了几百年的记忆破茧而出，清晰直白地展现在他面前。
同时揭开的，还有那一段延续了百年的等待。
。。。
“青寻大人！在下是成林军的统领溟蒙，那日在围场时，我帮你捕过兔子的！”
“哦，久仰大名。”
“你我如此有缘，不如，你请我喝杯酒！”
。。。
“青寻，这一仗若是胜了，天下恢复太平，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去丹枫。你我二人一起安安稳稳过一辈子。”
“好…不论输赢，我都和你过一辈子。”
。。。
“青大人，皇上不肯让溟将军走，溟将军却一心想带你离开。你何不遂了皇上的愿，劝说溟将军留下来，继续做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镇国侯。”
“朝廷之中尔虞我诈太多，溟蒙只是个粗人，留在这里注定不得善终。我们这一走，永生永世不再回来，也算是安了皇上的心。”
“安心？皇上的心，不是这么容易安的。”
“那——便只能让皇上失望了。”
“你这是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我，愿意受任何责罚。只求皇上，可以放溟蒙自由。”
。。。
“青寻，青寻！你睁眼看看我，我求你不要丢下我一人！”
“咳咳…溟蒙，这一次，我们终于能回家了。”
“好，青寻，我们这就回丹枫。。。我们回家。”
。。。
“溟哥哥这墓里葬的是什么人？”
“是我的妻子。”
“你。。。你怎么哭了？”
“因为我太害怕了，没有了他的人生，我一个人活不下去。”
。。。
画面最后的定格，是群山之中一个低矮的山头。高大的男人跪在一座墓前，脸上无悲无喜，视线温柔专注地盯着面前的墓碑。
旁边的孩子还很小，他疑惑地看着这个大哥哥。
他似乎很悲伤，却并没有哭。
小孩又看了看墓碑，他年纪虽小却认得不少字，他艰难地认道：
“溟蒙之妻，青寻之墓。”
末了，他忐忑地问男人：“溟哥哥，我读的对吗？”
男人的身体猛地一颤，他皱了皱眉，泪水终于淌下。
“对。。。”他断断续续地开始大笑，最后又变为撕心裂肺地哭喊。
“青寻。。。青寻！！”
群山之中回荡他的悲鸣，哀歌凄凉，故人不复。
上一世的场景走马观花般看遍，青寻早已支撑不住地瘫软在地，他揪着自己的衣领。
“溟蒙。。。”他张大嘴，徒劳地叫着他的名。
“溟蒙。。。”泪水模糊一切，他痛恨自己，为何让心爱之人承受了所有。
“溟蒙！”穷尽全身气力的一声，眼前薄雾于顷刻间全部消散。
青寻站起来，跌跌撞撞地向前走，才发现路的尽头原来并不遥远。
那是一座破烂的庙宇，青寻屏住呼吸，轻轻推开它的门。
从里向外走的风，吹起了他散落的发。
却没有那么一个人，百无聊赖地盘腿等着他，又在看到他时端正坐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