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衷君》第27章


“钟昭公才刚刚睡下,这……”
罗重寝室的门突然被打开,一个浑身包裹在黑色麻布长衫里的人站在门口,示意陆礼进去。
——这个人就是姜州秘药师留下的药奴。
陆礼从他身边走过的时候看了一眼这人布满各种伤痕的脸,心中不免叹息:秘药师果然不是普通人能做得的。
一走进来就是一股浓郁的药味。
屋子按照姜州秘药师的吩咐,一直都保持着避光避风的状态。药奴走到正中的床榻前为罗重重新整理了下床上的帘帐。
陆礼适应了一会儿才勉强看清帘帐后面躺在床榻上的男人。
“主上,是您调动了宿卫军的布防?”
“是的,怎么了?”罗重的嗓音依旧有些沙哑,似乎还没有恢复过来。
“锦湘城中诸人不日即将抵达京城,这个时候把人全部都调往北方是否……”
“我这么做自然有我的用意……”
“可是主上……”
“好了——”罗重音调突然拔高,显然是有些不耐烦了,“这些事情我另有安排,你若觉得不妥可以与其他人商量过了再与我说,现在我累了,你走吧。”
“可……是,主上。”
陆礼终是没有再坚持,看了眼纱帐后无动于衷的罗重一眼,小步倒退着走了出去。
身穿黑衣的药奴看着陆礼关门离开,伸手为床榻上的罗重掩好帘帐。
陆礼不知道罗重这些安排是打算做什么,他不愿与自己讲或许确实是有什么打算,然而感到心中失意那是必然,想着做些什么排遣一下,手头的事情却都已经被转交了。
这样想着,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小皇帝的寝宫前。
陆礼在门外驻足了良久,忽然想到:
主上固然将京城事务都转交给了别人,但他可没说陛下要由谁来照看。
于是,陆礼摸了摸没胡子的嘴唇,跨步朝小皇帝的寝宫走了进去。
“你们把这里都收拾一下。”
陆礼召集了原本在寝宫外院负责打扫的宫人,让他们把一片狼藉的内殿清理干净。
当初在挑选寝宫侍从的时候就是选的懂事少言之人,而如今的状况也不必陆礼多解释什么,这些宫人就乖巧地开始闷头打扫。
只要别让他们接触到皇帝陛下……
不过就算真的难以避免——对于陆礼来说,这些清扫的宫人也不过是随时可以换新的器具罢了。
将此处交给宫人,陆礼便朝着小皇帝所在的隔壁走去。
隔壁是一间密封的汤室,也不知道是哪一代皇帝陛下为享受随时的热汤而布置下的,没有人特意看顾的情况下还能一直保持着源源不断的热水供应,这倒是为陆礼省去了不少麻烦。
然而皇帝陛下可不这么想。
“陛下请沐浴更衣。”
小皇帝抱着一束花杆儿似的草茎站在水池边一动不动。
陆礼向来不擅长骗小孩子的那套,挽挽袖子就要去扯小皇帝又脏又臭的衣服,小皇帝张牙舞爪地尖叫了一声躲开。
陆礼蓦然想起那颗被罗重丢到自己面前的人头,手一抖缩了回来,朝小皇帝道:“陛下自己下水去……?”
小皇帝别开头去不搭理,他一点儿也不喜欢这个没有罗重气味的小黑屋子,转身就要往门外跑。
“陛下……”陆礼立刻伸手想拦住他,没想小皇帝污糟的外衣就如同涂了油一般滑手。
在狭小的汤室里,两人一个跑,一个拦,追逐了半晌,陆礼可没有罗重对小皇帝那样的耐心,索性发狠,连人带衣,将小皇帝整个往热汤池里一抡,顿时“扑通”一声,汤池里的热水也溅了他满身。
泡在水池里的小皇帝手里抓着草茎,看着将他丢到水里的罪魁祸首一身狼狈的模样,顿时发出“咯咯咯”的笑声。
陆礼甩了甩湿淋淋的衣袖,对着泥人在水里融化一般的小皇,笑也不是怒也不是,心里的闷堵不知觉也消散了大半。
皇帝的寝宫里自然没有能够给他换洗的衣物,陆礼只得退了出去,幸而那高大健壮的哑巴侍从就候在汤室门外。
陆礼走到内殿的时候恰看到那几名宫人在将那无头的腐尸搬走。
地面和尸首之间连着一层半干的粘液。
“大人,这污物在此处放置了太久,砖石上的痕迹怕是去不掉了……”
陆礼死死盯着地面上那一滩人形的污迹。
作者有话要说:
☆、第 38 章
“大人,这污物在此处放置了太久,砖石上的痕迹怕是去不掉了……”
陆礼死死盯着地面上那一滩人形的污迹。
他猛然抬起头,推开挡在面前的宫人,直冲殿外走去——
躺了太久,躺了太久……
“陆大人,钟昭公才刚刚歇下……”
“让开!我要见主上——”
那整日抱着拂尘的内侍长根本拦不住陆礼,被他一把推开就闯了进去。
整日里关得严严实实的宫门“嘭”的一声作响,惊动了殿内的两人。
身穿黑衣的药奴正站在罗重的床榻边,回头看着陆礼。
陆礼不做声看着对方,将背后的宫门关上。
“陆礼,你好大的胆子——”
“主上息怒。”陆礼慢慢向罗重走去,“陆礼只是不甘心……”
他走到距离床榻十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看着仍旧站在床边的黑衣药奴。
药奴低下头,绕到后面去避开了两人的谈话。
“不甘心什么?”
“不甘心这些年为主上所做的一切,不甘心您将当年对陆礼所说的一切忘了个一干二净。”
纱帐后的罗重沉默了下来。
陆礼一步一步走上前:“当年在百越,您救下家父的时候曾经说过,要陆礼跟随您一起结束这神州大地上的乱世,为什么如今您却……”
陆礼走到床榻前,在即将伸手碰触到隔绝两人的帘帐时——
“够了——”
罗重出声喝止了他。
“嘉仪,我从没有忘记我说过的话。”
陆礼伸出的手猛地缩了回来,睁大眼睛看着帘帐后面的罗重,掩藏在袖子里的拳头紧紧攥住。
“……嘉仪你要明白,我这么安排自有我的用意,只是现在还不是告诉你的时候,我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等着你替我去办……”
陆礼慢慢垂下头,默不作声地听着罗重沙哑的声音嗡嗡嗡地在耳边回荡。
“……所以,你明白了吗?”
“臣下明白了。”
陆礼抬起头,抱袖朝着床榻上的人拜了一拜:“今日是陆礼冲动了……还请主上好好休息……陆礼先行告退……”
“嗯。”
陆礼从金章殿出来,走了很久才被手心里突如其来的刺痛惊醒过来,摊开一看,原来是不知觉掌心被掐出了五个深深的月牙印。
当初陆礼的父亲被吊死在自己坚守的城门楼上,他的母亲则在看见丈夫尸首悬空的那一瞬间直接从城楼上跳了下去。
陆礼悲愤欲绝,与传令的使臣起了冲突,被当场绞断了双腿腿骨。、
当时正是雨季最后一天,他拖着一双废腿爬上城墙,一点一点收回父亲的尸身,抱着父亲再爬下城楼,却没能找到母亲的遗骸。
城门前的道路淤泥没过成人的小腿,满是被挤压变形的车轮印和牲畜脚印。
随着酷热的三伏天的到来,陆父的尸身很快就开始腐化,陆礼顾不得自己的腿伤,跪在干裂的泥地上为父亲求一副棺木,却被当初命人绞断他腿骨的使臣赶出了城外。
人死后若不能入土则永世不得安宁。
正当陆礼求助无门的时候,却遇到了一个牵着马匹的少年。
那少年牵着一匹步履维艰的病马,浑身上下脏兮兮的,看起来比陆礼还像一个乞丐,但那一双看着他的眼睛却幽深锐利,像林中的野狼一般叫人害怕。
“你……”
陆礼想喊住少年,可少年像是完全没看见他一般直接从旁边走了过去,直到——
“你的马中毒了。”
少年猛地回过头来,看着陆礼的眼神像随时能一口咬断他的脖子。
但是他停了下来,回到陆礼身边:“你能救它吗?”
陆礼摇了摇头,他不过是恰好看见病马的身上插着一截断箭,而从那断箭的伤口处流出的血已经是暗红色的了。
“这是百越的毒箭,这样的伤已经没救了……”
少年听完神情一冷便转身要走。
“等等——”陆礼喊住少年,“不过我可以试试……”
事实上陆礼根本没办法救那匹坐骑,他留住这个少年不过是想从对方身上获取一些东西罢了。
尽管最终,他为当日所取付出了远远超过百倍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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