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夜》第2章


“他们既然主动要求议和,这大夏必定有他们想要的东西。”锁阳沉吟片刻,“只是不知,突厥不惜费举国之力攻我大夏,所来为何?”
癸鱼望着年轻的君主,眼神变幻莫测,“那突厥军队一路南下几欲攻入帝都,此时却忽然撤军要求面见陛下谈议和一事,确实蹊跷。”锁阳揉了揉眉心,他望着小小的侍妾,忽然觉得这些年都不曾认识过她,“世人都不记得他了,为何那夜单单是你提醒了我?”
癸鱼垂手立在书案前眼神微微一敛,认真道,“鬼白大人为我大夏鞠躬尽瘁,奴婢又如何能忘?”
旋即有苍老的神官前来拜见,“陛下,神务院已卜卦,后日午时正是天道吉时,宜宴宜事。正是议和良辰。”
锁阳点头,“摆宴桓清宫。”顿了顿又道,“当日传桃贵人侍宴。”那老者闻此似乎诧异的抬了抬头,那桃贵人便是传言被当今圣上打入冷宫的蓖麻王后,已有六年不曾踏出过蜃中楼,如今忽然被传令出任议和一事,着实令人诧异。神官却是早有听闻当今圣上喜怒无常,自不敢多言,只得领命下去。
门被缓缓关上,收拢了外头的日光。锁阳伏在案头忽的睁眼道,“癸鱼,人死了,还能活过来么。”
第三夜
九重天上,青衣的仙人低头拨弄一本书,“啪挞!”石子落水的声音清晰地传来,搅乱一池春水。仙人略恼的抬头,却像是在那一刻入了画。
镂花的窗扉上靠了一个人,逆光的视野里看不清他的容颜,但见墨衣纤秀,银发逶迤。只是衬了阁楼外伸进的一簇桃花,临池的一汪碧水,竟显得没有一丝不妥。——自家窗户上忽然冒出一个“人”的不妥。
那某墨色是真正没有气息没有过往没有尘杂的,像初生的鬼一般干净到令人生俱,所以他什么时候落到他身边,他竟也闻不到一丝气息——活人的气息。
“你是鬼?”脱口而出。
那人轻快地跃下窗户,“真是不礼貌,这——就算是见面礼么?”比刀锋还锋利的书页被夹在指间,一片片落下,然后他轻快的跳下窗沿,走到席地而坐的仙人面前,轻轻屈膝,
“我尊敬的司书君下。”
————
那便是初见了。
彼时,他是青衣的神仙修明,他是花哨的鬼魂書卿。
修明曾问他,“你为何会化成人的模样来,这书阁中仙气所化的魂灵不少,可少有化成人形的。都说鬼是有执念的,那書卿你的执念是什么?”
是什么呢?書卿也不知道。他起先只是随便哪本书里没有意识的一团小混球。大概是被神仙翻得多了,慢慢有了听觉,他能听见每天每天身边一个神仙翻书页的哗啦声,还有神仙文绉绉的讲话声,像温润的鹅卵石,当然那时他还不知道鹅卵石是个什么东西。慢慢的他有了想看到这个神仙的欲望,那种欲望日渐强烈,于是有一天,他有了眼睛。
書卿刚化成人的那会简直像只轻飘飘的花蝴蝶,这一点也不夸张,他明明是本黑白水墨的书,估计是素净腻了,偏偏喜欢穿花枝招展的水裙,摇着一把绣着牡丹锦绣的扇子,要多招摇有多招摇每天能去南天门晃个七八次,看见哪个漂亮的小仙娥,立马弯起眼睛笑眯眯抛个媚眼过去,不出两天,整个九重天都知道司书君上的府邸一只花里胡哨的精怪不是个正经的好东西。可偏偏司书君上的府邸从此热闹了不少,一部分是那些被调戏过的小仙娥捧着化成水的春心预备着二次偶遇,还有一部分则是还没被调戏的小仙娥慕名而来欲一睹書卿的真容,时刻准备着被调戏。天界就是这么无聊的一个地方,你想啊,在时间都没有意义的时候,你还能期待什么呢。
書卿也是个没心没肺的,从不怕给修明招惹麻烦,今天收了小仙娥的锦帕,明天拿了哪位娘娘的题字,或者侍女偷偷塞给他的蟠桃也自己啃着吃,他性子又软,一副不谙世事的模样硬被小仙娥们说成心无城府高清脱俗,其实修明知道他是刚生出人形,对这世间陌生的很。直到一日,青莲仙子远远瞧见書卿的背影,却低头行了一礼,“见过司书神君。”
不想立马被身边一个穿着霓裳羽衣的男子往后脑勺拍了一巴掌,“小青我说你什么眼神儿?那分明是司书神君府上的小精怪。话说那个花枝招展的小鬼哪有我穿得好看?这些日子小仙娥都围着他转了。”
“奇怪……”经凤阙这么一提醒,也不管一旁的老凤凰叽叽喳喳的自恋和跑偏话题,那素淡眉眼的女子兀自在雾霭里住了步子,“奇怪,他的身上有司书神君的气息,一模一样的气息。”一般每位仙人的仙元所生的气息都是独一无二极容易辨认的,所以自己才会认错人,但为何一只精怪的身上,会生出司书神君的仙气来?
那个被她误认的背影顿了顿,随后转身朝她大咧咧笑了笑远远行了一礼,便继续往前晃了。这时書卿望见迎面走来一个与他一样锦衣华服的仙君,那仙君生得甚是好看,他一时竟找不出什么形容来,只觉得清瘦入骨,着一件暗红色锦绣衣裳,像是画中才有的人物。他稍微往后退了退,揖起袖子准备低头行礼。修明告诉过他,“这天上也是有规矩的,遇着比自己仙阶高的便要行礼,不过你也不用顾忌谁是谁,这天上只要是个仙都比你仙阶高,所以你只管行礼就是。”
那仙君停下来笑着瞅了他一眼,“你倒是知道礼数,看来修明确实把你教导的甚好甚好。”
書卿抬头望那位仙君眼睛的时候却第一次有了熟悉的感觉,他来到这个世上不足百日,看什么都陌生都新鲜,唯独这个人和这双眼睛,他却像见过百年千年一般,似乎天生这人就应该长这样一双眼睛,说这样的话,这样子看他。
“敢问仙君如何称呼?”書卿也不怕莽撞,径直问道。
“你记住了,本座名为蒲昌。”那人笑眯眯得打开扇子,跟他擦肩而过了,“告诉你家仙君,本座赖下的棋,坑他的酒,恐怕来不及还了。”
第四夜
午夜梦回,鼻尖是缭绕的繁复熏香,睁眼的瞬间入目的是黑黝黝的漆红画屏,上面龙鳞爪牙的紫金雕饰在暗黑的光线里仍旧触目惊心。锁阳胡乱地撩起丝绸纱幔,摸索着拿起茶杯刚想饮尽,不料却仍旧忘记自己有夜盲的毛病,哐当一声,碎瓷的声音像心脏破裂的满目疮痍,他却脱口而出:“鬼白!”
鬼白习惯在夜里为他煮茶,他知他不喜欢光,便从不掌灯,漆黑的夜里茶香浓郁,是鬼白特有的香气。“你真的难不成是鬼?这么黑还能煮茶么?”“你以为谁都跟殿下你一样有夜盲的么?”他细心的将茶碗一直递到他手里,也只有鬼白记得他在夜里习惯喝泽兰茶,他要的水温是稍稍烫些的翻滚,他有夜盲却不喜欢掌灯。
末了却自嘲,锁阳低头看着自己被碎瓷划破的指尖,那里有血一点点沁出,微微的刺痛。是了,他总是忘记,忘记自己有夜盲的习惯,忘记自己在夜里从不点灯,忘记自己早已是一朝天子,忘记……
门外的侍妾闻碎声慌忙推门而入,“陛下!陛下!您没事吧?伤到了么?”
“……滚!滚出去!滚开!”锁阳却忽然开始烦躁暴怒,哗的一声将手上的碎瓷全掷了出去,“把灯拿出去,谁让你进来的,这也是你这种下贱胚子进得了的地方?滚,滚出去!!立刻!”
是了,他一定还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不是掌灯不是煮茶不是水温,而是……一定是重要的东西,一定是。
“陛下,陛下息怒!”娇小的侍妾伏在地上几乎起不了身,瑟瑟的摸样却仍要忙不迭的熄了掌心的灯,“奴婢该死,奴婢这就出去。”欲泣的细小声线和穿堂而过的夜风让锁阳忽的清醒了一点,“站住!”
那玲珑的身影一顿,又转过来匍匐在地。门外隐隐传来哀乐的声音,依依呀呀,缠绵哀怨。像鬼在哭泣。
“今天……是什么日子?”锁阳平白的一阵心悸。
“陛下忘了么 ,今日,是鬼白大人的忌日啊。”
第五夜
锁阳想他该是恨他的。
那一年白芨城的冬天特别的冷,他瑟瑟的立在昭阳殿的文武百官前,听太监尖细的嗓音宣读那封立自己为储君的大夏诏書,看底下群臣像炸开了锅一半盯着自己窃窃私语的毫不避讳的视线,他冷极了,似乎连骨头都在打颤。
而他身后,却是身为大夏国母——自己母妃的葬礼,浩大的哀乐殡仪,是下葬的队伍吧,连风都是寂寞的白色。他却连哭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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