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阁是座城》第5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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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间说起段凯文要再借六十万的事。老史正用勺子舀冬瓜汤,半途搁回了勺子。他当然在意她是否又进圈套。她怎么会再进圈套?干脆地回绝了他。要不了多久,段凯文也能弄残自己一条腿或一只手,进修深造求乞艺术,到大街上去挣生计。差一点那就是他老史做的事了,只差一点。不对,不是只差一点,你史奇澜跟段凯文人品上差距很大。晓鸥怎么会知道?他史奇澜自己知道:就差那一点,要不是小小带儿子出走,就一点不差了。
接下去的对话,是勺子和碗的、筷子和盘子的。两人都不说话了,似乎都在为差的那一点而后怕。工作室里开始进来下午的太阳,一缕又一缕,把万千灰尘孵活了,欢蹦乱跳地起舞。老史忽然凑过嘴唇来亲她。等不来小小和儿子,又有那么多的柔情要施予。晓鸥感到他的亲吻越来越深,搅拌着新鲜豌豆和云腿的滋味,很是鲜美。晓鸥一向的卫生标准顷刻被颠覆,爱是生理一些更好,带一点不洁和腥气无妨,只说明都是活的。她从来没有感觉过这么丰富的爱;丰富在于伤心和欢悦,若有所失和若有所得,混得那么乱,又乱得那么好。他知道她不愿意完整地裸露,中年女性的身体已经消失了一些肯定的线条,一些弧度是马虎混过的,颜色也不那么新鲜,总之有些旧旧的感觉;因此他由她遮盖去,在太阳中让她的身体藏在夜里。中年的欢爱有多美,无可奉告,只能你知我知,连天和地都不知。
两人大汗如洗,最后一盎司的快感都被挖掘出来。之后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淡淡的伤心还在,得而复失失而复得,总有那一点是得不到的,却也只能这样了。老史微微一笑,她把衣服拉直,一些地方还留着快感的印记。
〃晓鸥,给他最后一次机会吧。〃
虽然是一句建议,但充满商讨的意思。晓鸥感觉有点被背叛,退役赌徒在帮一个现役赌徒的忙呢。
〃说不定他真的是缺少这一次机会。你忘了?你也给过我最后的机会。〃
晓鸥摇摇头,表示不加考虑。老史是老史,段凯文是段凯文。
〃只不过我没有珍惜你给我的最后机会。〃
〃你凭什么认为他会珍惜?我那二百万给他骗去,都让他丢在赌桌上了!〃
〃听你说过这个段总几次。你的口气都是替他可惜的。他比我有能力。条件也比我好。假如有最后一次机会……〃
晓鸥收拾碗筷时,老史说那只是他随便说说的,只是建议,她听不听都无所谓。
离开工作室之后,晓鸥去了海边咖啡馆。丝巾却被段凯文拿走了,留下一张纸条。一笔隽秀的字迹告诉晓鸥,到他酒店前台去取,因为他看出丝巾的不凡,怕留在咖啡店弄脏或丢失。一个小小的负责行为,让晓鸥开始倾向老史的建议。她用手机拨通老猫,请他帮着查查看,资深开发商是否真有什么资质证明,有的话是否需要交费。老猫在傍晚时分查清了事实,段凯文在此事上没有撒谎。
她到了凯旋门酒店大厅前台,说明自己是来认领那条手绘丝巾的。丝巾被叠得四方平整,装在一个小购物袋里。段是识货的,和晓鸥一样爱这条丝巾,这和他在建筑上的超好审美观也是紧相关联。一个有着巨大潜质做好人的混账。现在难道轮到她晓鸥来挖掘那些精良潜质?别逗了,她没那雄心和野心了。让老猫去挖吧。她把老猫招来,跟他摆出条件,段凯文可以让给他,要回的债务她只要两成,但现在他必须出六十万把段救活。
老猫瞪着她,一半上唇咧开,看着晓鸥这个葫芦里卖没卖毒药。
晓鸥见他掏出烟盒,替他按着打火机。猫哥这难道不是下注?愿意玩总得拿出赌资。干吗她晓鸥不自己玩?没赌资了,也玩够了。想想吧,猫哥,同意就签个合同。他要一天时间考虑。给三天都行。姓段的不是地道人。地道人就不用押注了。
地道我还请你老猫出马?晓鸥心里冷笑。她知道老猫不会把三天时间花费在考虑上,而是花在调查上。段的能力,曾经的丰功伟绩是经得住调查的。果然在第四天下午,老猫来敲晓鸥的门。他同意跟她签合同了。晓鸥知道他一定刚从北京回来,完成了一场透彻的调查研究加三思。
清晨五点,老史没有准时回家。晓鸥不放心了,起床随便套了条牛仔裤和T恤衫,就去了老史的工作室,工作室离她的公寓二十分钟车程,老史一般是骑车往来。走到工作室楼下,她看见阁楼上面灯光阑珊,不像在工作的样子。老史在为香港秋季艺术品拍卖会突击创作几件木雕,现在回家睡觉的时间从原先的凌晨三点推后到清晨五点。
她轻轻推开门。到工作室来晓鸥总是带有一种敬畏,寻常人对创造者那种不求甚解的敬仰和畏惧。所以她每次进入这里总是十分知趣,尽管这间工作室是租在她自己名下的。灰暗的黎明中只有一盏壁灯亮着,老史坐在地上,背靠着墙,眼睛看着天花板。
〃你怎么来了?〃他既无倦意,也不精神。
〃你怎么了?不舒服了?〃晓鸥轻声问,走到他旁边蹲下来。
〃没怎么,就是弄不出来。〃
他指的是创作不顺心,不顺手。
〃我恐怕完了,怎么使劲都弄不好。过去是心里有手上无,现在心里都没有了。〃
这种状态在这两年中时而发生,延续的时间有长有短。它一发生,老史就说自己完了,或者说自己本身就很平庸,自以为复制几千件居家摆设屈了才,实际上何才之有?!庸才罢了。晓鸥于是提醒他,每次这种创作低谷和自我怀疑都会过去,不过早点晚点的事。他却说这次过不去了,因为他从来没感觉脑子这么空过,举起刀之前还有点想法,可一举起来就不知该往哪儿落了,刚才的想法跑得干干净净,剩下个空空的脑壳。有时拼命地追捕还没完全散尽的思绪,就是捕捉不到,恨得撞墙……
晓鸥赶紧去摸他的额头,额头还好,再看看周围墙壁,墙壁也无损。他明白晓鸥的眼神,说自己要不是吃了那几种药,早就撞得头破血流了。老史每天都吃三种药,有时快睡着了,又噌地一下跳下床,冲进浴室去吃药。其中几次晓鸥见他跳下床去开药瓶子,马上提醒他,他已经吃过这天的药了,别吃重了;他会疑惑地问晓鸥是不是看清和记清了,万一记错,少吃一天的药可是灾难。晓鸥问他那是什么药,为什么一天也不能缺,缺了会发生什么灾难;他含混地说都是些治疗焦躁的精神药类,他自己也不完全懂。这个黎明时分他告诉晓鸥,这些药副作用很大,其中最可怕的副作用是削平创作的巅峰情绪。那为什么要吃呢?为什么要让它削平他呢?停了药不就能恢复创作巅峰状态了吗?
〃创作状态倒是恢复了,你跟我的日子就难过下去喽。〃他伸过一条胳膊,把晓鸥揽进怀里。
再追问,老史也没有说得十分清楚。
〃吃了药,就可以做个正常的人。做个好人。不吃药,可能就是极富创造力的疯子。所以我还是做个好人吧。为你我也要做个好人,通俗平庸就通俗平庸吧,你说呢晓鸥?你配一个好男人跟你一起过。〃
老史当然不可能平庸,起码晓鸥没这层担忧。她挨着他坐在地上,头靠在他没多少体温的胸口。
第十六章
秋季的香港艺术品拍卖会上,老史的一件作品被拍出去了,虽然价钱拍得不高,只十五万,但这是性质不同的钱,是令老史和晓鸥振奋的钱,跟过去用两千件复制的居家摆设赚来的钱完全不是一回事。这是陈小小和豆豆消失的第四个年头。有人跟晓鸥说,在加拿大的温哥华见到了母子俩。不知道是否也有人把这消息告诉了老史。估计老史现在一定知道陈小小和豆豆的所在,因为他已经不为电话铃声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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