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墨旧友》第9章


作者有话要说:
☆、十九
翌日清晨,我在被窝里睡的正香,忽被人揪了起来。揉眼一看,我咧嘴道:“娘,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西风,北风,还是西北风?”
娘睨了我一眼,将新做的一身冬衣丢过来:“娘这次破例回娘家一趟,求爷爷告奶奶,好说歹说,才替你凑了明年上京的路费。我跟你说啊,子车廿,若是这样还考不到一个半个功名,哼,到时可别怪你娘我不认你这个儿子!”
我打着哈哈应了,回头拉着忆卿,缩在火炉旁用功。娘替我们煮了壶梅花酒,香且醇,寒冬里饮来暖胃而舒心。
赴京赶考前的最后一个冬季,便在书香酒香梅花香中漂流。
丰良县最后一棵柳树也爆青的那天,娘替我备了好几身换洗衣裳,一大包白面馍馍,外加十几两碎银子,千叮咛万嘱咐地送我上了船。我与江贤并肩,笑眯眯冲缩成黑点的娘挥手:“放心吧,忆卿。待小爷我高中,定替你求一门好亲事,包管比秦蓉漂亮一万倍!”
会试毫无悬念地榜上有名。殿试那天,圣上语出惊人,一连问了好几个又偏又怪的题目,竟无一人悦龙颜。我暗暗汗之。轮到我,圣上以花中十友相问。
又一个旮旯窝里发透霉的典故!
我却大喜。前日与诸学子游园赏花吟诗作对时,恰有一人提到。当时我还被殊友丁香给难住了,颇费了一番心思,才作出一首《殊友赋》,博了满堂彩。
唇启,莲花乱绽。举座震撼,龙颜大悦!于是,小爷我高中了,金榜题名了!
尚未从突如其来的惊喜中缓过神来,我这状元郎便随三甲余人一同游街……
绿水婆娑,红雨空坛。花柳相随,烟草成川。
京城遍地皆宝物,就连这里的马,似也比别处生的高大些,街两旁的百姓都得伸长了脖子,才能把视线举到与马背齐平。眼瞅着平日里飞扬跋扈的纨裤子弟缩成了地上一只蚂蚁,状元郎我甚得意,马背上仰天长笑。就在这时,天降甘霖……
我仰头望天,任祥瑞春雨泽被,耳畔飘来一阵又一阵恭贺之声……
忽然,马头前面冒出来一个凶神恶煞的大汉。雨中视之,面目不甚清晰,只见他一脸横肉扭动:“子车肃,你个杀千刀的!老子还没找你算账,你就想一举夺魁?别做你外婆的春秋大梦了!”
刹那间,马惊得失了前蹄,状元郎我身子往后一抛,四脚朝天摔了下来……
“子车廿,子车廿……”
我睁睁眼,从真实无比的倒栽葱之感中回过魂来,又陷入飘渺无比的冰冰凉之感中。抹抹脸——湿的。
“秦蓉?”我揉揉惺忪的眼,茫然望着男装的秦蓉,“大清早的,尔思你不在闺房里呆着养胎,上我这破屋子里来做什么?”
秦蓉将刚用来泼了我一脸的破茶杯随手一扔,绘了岁寒三友的折扇潇洒一甩:“许你们臭男人私闯小姐闺阁,就不许小姐我光临你们秀才寒窗?”我支支吾吾应了声,她一折扇敲在我肩头:“唉,刚才做什么好梦呢?还说要找个比小爷我漂亮一万倍的?”
“啊?哦……”你这小丫头片子学得倒挺快,连“小爷我”这样的口头禅都能捡了去,“也没什么,就是每个读书人都会有的春秋大梦……”
“嗯,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我浑身一震,视线冷不丁与坐在小桌前的人对上,露齿一笑:“莫嘲笑在下了,啓均兄,你知在下实乃胸无大志之人……这天寒地冻的,啓均兄你也不多穿点就跑出来,仔细不要伤了风寒……”
“欸,你的兄弟我不也连大氅也没带?”秦蓉将锦袍下摆一撩,往我床头一坐,凑近了笑,“怎么就没听你关切我几句?莫非你子车卞仁见色忘友,有同性,就没了人性?”
作者有话要说: 花中十友出自宋代曾端伯的命题,请原谅我朝代倒错……
☆、二十
我干干地笑。偷眼瞧花啓均,笑颜依旧是淡淡的,似也没在意,便故作无奈道:“啓均兄君子端凝,修的是大雅才,尔思你就不要乱开这种玩笑了。”
秦蓉轻哼一声。花啓均淡雅的声音飘过来:“平日里的玩笑话,也是见风采的功夫。在下亦非什么方家,这些君子虚名,也是计较不来的。”
这回,我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了。除了花啓均,谁还能有此等损人于无形的嘴上功夫?被他这彬彬有礼的话一噎,我顿感胸中堵得慌。正踅摸着话头化解尴尬,忆卿恰好沏了新茶进来。我不由暗暗松了口气。
花啓均浅浅品了一口,捧着忆卿不知从何处搞到的精致白瓷茶碗,笑道:“梅花茶以北地技艺见长,忆卿兄出身南国,却能泡出这么一手品之无尽,回味无穷的好茶,实在令人甘愿稽首。”
脸红红的忆卿赶忙摆手:“不敢不敢!在下只是按照书院师傅教的方子沏来,自己其实毫无建树,绝不敢贪天之功!”说完偷瞄了身侧一眼,霞色双颊更红了。
我有些好笑地看着这一幕。这江贤弟从进门开始,一双眼几乎就钉在了茶壶茶碗上,连个正眼都没给秦小姐。傻愣愣如忆卿,几时才能将美人把到手?
须臾忖之,我道:“江贤弟是过谦了。不过,他更擅长的并非煮茶,而是相物,尤其是稀奇古怪的玩意——忆卿,你前几日不是才打听到一些南洋来的软胭脂?秦小姐身怀六甲,这种安神养生的脂粉,对她再合适不过了。要不,你带秦小姐去看看?”
忆卿目光虚浮:“啊?”
真是个不成器的!我心底恨恨地骂,面上笑容可掬:“你不是昨天还在兰脂铺看到过?秦公子对舶来品也颇有心得,你二人正好可以切磋切磋。”
秦蓉笑吟吟点头:“不错!本公子就喜欢猎奇猎艳。那就,劳烦江兄带路咯?”
见忆卿还愣着,我又使了好几个眼色,他才哦哦哦哦哦哦着连滚带爬出了门,秦蓉昂首挺胸器宇轩昂跟上去。
直到秦小姐清澈爽朗的声音和江贤弟唯唯诺诺的回话远了,我才收好竖起的耳朵,架起锅炉煮米酒烹红肉。
忽听花啓均道:“子车兄,若有什么想说的,直说无妨。”
我停下手中动作,坐到他对面,干笑道:“啓均兄,你是个明白人,在下此举用意既然瞒不了你,我也就不虚与委蛇了。”
花啓均缓缓点头,眼中奇亮:“多谢子车兄以诚相待。”
看着他面上一直不见凋谢之意的笑容,我心情有些复杂。良久,我才踌躇着道:“啓均兄,有件事情,在下一直很想问你。”
只是碍着文人心照不宣的惯例,至今未开口。可现在,此事已到了不得不说的地步。
天下读书求仕者,自古就将“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之道视作圭臬,许多一句话就可说清楚的事,偏要做一大堆风马牛不相及之事矫饰,拉一大拨毫无关联之人下水。我子车廿虽也是十年寒窗,心中其实烦透了这些个委婉曲折。无怪乎世人皆骂文人误国了,有了这么些欲用一张嘴皮子治人治国的家伙,成日上蹿下跳搬弄是非,家国安有不亡之理!
花啓均似也很能理解我:“在下必竭力一解阁下心头之惑,子车兄但说无妨。”
我深吸了好几口气,声音有点颤抖:“啓均兄,你是不是,在下的仇家安插于在下身边的……细作?”
作者有话要说: 修改到此为止,接下来就是重新贴文了~
☆、廿一
人在江湖漂,怎能不挨刀?小爷我从小在街头瞎混,狐朋狗友一大堆,对手仇家也不少。没准哪个混蛋趁我从了良不注意想玩点阴的……
花啓均捻着茶碗盖的手立时顿住了。
我咽了口唾沫,沉着声音再接再厉:“然因了某个在下尚无所觉的缘故,啓均兄心生不忍,非但不欲加害于我,反倒处处帮我护我?”
半晌,捏着碗盖的手又缓缓动起来,风轻云淡。
我只好再添了一句:“实不相瞒,月测那日在下被诬舞弊,啓均兄救在下于水火之中后,在下无意中听到了令表兄与人对话……”
什么大鱼小鱼,小鱼定是我子车廿无疑。虽不知我几时待他好过,可花啓均三番两次从张子涯父子手中救我,却是比书院那方由先帝亲书的碑文还要清楚的事实。
品茗之人垂眸不语。雾气蒙蒙,从碗中袅袅升起,爬进了那双总是蕴着丝清冷之色的眼里。
我咬咬牙,索性说得更明白点:“啓均兄,你是君子,我也是君子。君子宅心就似这头顶天青日白,纵是浸了泥染了墨,雨水洗一洗就干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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